瓷器和漆器都是我國具有悠久發(fā)展歷史的傳統(tǒng)手工藝品，兩者兼具實用與欣賞價值，雖材質(zhì)不同，表現(xiàn)手法各異，卻也存在過罕見的交集——瓷胎漆器。

我國現(xiàn)存唯一的一部古代漆工專著，明黃成《髹飾錄》揚明注中即曾提到“窯胎”，即以陶或瓷作為漆器胎體。若江蘇吳江良渚遺址出土的漆繪黑陶杯，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的多件陶胎漆器，均為窯胎漆器由來已久的明證，而陶胎漆器可說是瓷胎漆器之濫觴。

然最早最為知名的瓷胎器例則要數(shù)唐代陜西扶風法門寺出土的兩件秘色瓷平脫漆碗。兩碗成對，造型、胎質(zhì)均與同時期的越窯秘色瓷無異，但碗壁內(nèi)施黃釉，外壁髹黑漆，加飾金銀平脫鎏金鸞鳥及銀團花紋五朵，口沿及圈足扣銀棱，整器熠熠生輝、富麗炫目。據(jù)入藏時鐫刻的供奉品《衣物帳》碑記載，此對碗系咸通十四年(873)唐懿宗賜于法門寺，屬皇家珍品無疑。其集制瓷、髹漆、金銀平脫、銀扣等多種工藝于一器的復雜高超制作體現(xiàn)出宮廷造作的尊貴不凡，也說明在唐代，瓷器、漆器工藝水平均已達到相當成熟的高度。

瓷胎漆器對瓷器有一定要求，即髹漆部位不能上釉，否則漆難以牢固附著。所以其瓷胎必須按要求定制，加之要經(jīng)過多道髹漆工藝，瓷胎漆器無法規(guī)模化生產(chǎn)，其制作成本要遠高于普通瓷器，其使用群體必定以高端為主，其制作數(shù)量也必定有限。目前所見瓷胎漆器傳世品即堪稱稀有，且主要為清宮官作，如故宮博物院清宮舊藏“清康熙款瓷胎剔犀大瓶”等。據(jù)《養(yǎng)心殿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簡略估算，當時的瓷胎漆器制作尚有200件之多，但這個數(shù)目要遠低于“琺瑯彩”等其他名貴工藝品種。

從唐代到清代，瓷胎漆器應是一直存在的。筆者在多年的收藏中發(fā)現(xiàn)，這其中就有以龍泉青瓷作胎的瓷胎漆器，但數(shù)量極少。現(xiàn)分享如下：

高足碗殘片

碗形殘底，圈足較高，微外撇。胎質(zhì)細白，胎骨較薄，內(nèi)壁施厚釉，青瑩溫潤，內(nèi)底貼飾露胎梅花一朵。外壁素燒，有大漆髹涂殘留痕跡，外底部尤為明顯。足端修胎十分平整，邊緣有一圈缺損，推測其足部很可能作過金屬扣邊處理。

盤底殘片

盤類殘底，胎稍厚，色白，內(nèi)面施青釉，外壁素燒，有兩處呈片狀的髹漆殘留。矮圈足，足端修胎十分規(guī)整，推測其足部或亦有過扣邊處理。

以上兩例均出自杭州城市生活遺址。從其現(xiàn)狀可見出，瓷胎與大漆的結合效果并不完美，漆層剝落較嚴重。大漆雖有耐酸堿耐腐蝕，不怕潮等優(yōu)良特性，但一旦從瓷胎上剝落下來則湮滅無聞。這也導致我們今天對瓷胎漆器的辨認存在一定困難，且容易出現(xiàn)偏差。比如以下這例：

造型為高足杯，高10.5厘米，口徑8.9厘米，內(nèi)面施青釉，釉質(zhì)溫潤，底部貼飾露胎朵梅，外壁無釉素燒，足端平整。與以上兩例標本一樣，也是內(nèi)青釉外素胎，但素胎上未見髹漆痕跡，是否為瓷胎漆器不得而知。畢竟除了髹漆，素胎處理也有其他裝飾手法的可能，譬如定窯器中就有白釉彩繪的先例。

五代定窯 白釉彩繪盞

以下是兩例完整器：

沖耳蔥管足爐

此爐系日本回流，高11.5厘米，口徑10.5厘米，板沿，沖耳，蔥管形三足，口沿及爐內(nèi)膛施梅子青釉，青瑩潤澤，精光內(nèi)蘊，外面髹漆鑲嵌螺鈿，爐耳及足端的黑漆有少量剝落。整器小巧精致，底色的靜穆與螺鈿的流光溢彩相得益彰。

菊瓣紋蓋盒

盒子扁圓形，子母口蓋，盒身作瓜棱式，蓋面飾二層菊瓣紋，花苞鈕，盒內(nèi)施青釉，釉面瑩潤無紋，外面髹大漆。此器造型精準，以瓷胎塑形，髹漆后有類似雕漆的視覺效果。

瓷胎漆器既是瓷器也是漆器。從瓷器角度來說，以漆代釉是新的裝飾手法，可以將漆器中金銀平脫、鑲嵌、彩繪描金等極具觀賞性的裝飾工藝嫁接過來，極大豐富其裝飾性。以漆器工藝而言，漆器制作繁瑣，較一般瓷器成本更高，西漢恒寬《鹽鐵論·散不足篇》中曾提及：“一文杯等銅杯十”，漆器之價十倍于銅器，足見其昂貴。以定制好的瓷器作胎，于漆匠而言，可免去塑形等基本工序，方便制作，縮短成品周期，從而提高效率，滿足更多的市場需求。此外，瓷胎冰清玉潔，清洗方便，相較于木胎等其他材質(zhì)，更適于用作日用器皿，實用性更強。所以瓷胎漆器，以某種角度而言，是兼采所長，兼美的一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

以上諸例瓷胎，觀其胎釉、工藝風格等特征可斷為宋元時期產(chǎn)物。蔥管足爐及菊瓣紋蓋盒造型，均可在宋元龍泉青瓷中找出同款器例；露胎貼朵梅也是流行一時的裝飾紋樣，元代龍泉窯杯盞一類器物中常可見到。所以諸例標本，亦可視作龍泉青瓷為主為骨，髹漆為輔為皮。而實際上，宋元漆器中的日用器皿一類造型即有很多是和同時期的瓷器一致。兩種工藝之間，或本就存在相互影響相互借鑒。又如《宋會要》載：

瓷器庫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饒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給用。

北宋皇家瓷器庫一并掌管著漆器，這一方面或因漆器數(shù)少之故，另一方面也意味著，若“制樣須索”，地方所貢之瓷器與漆器，很可能依照相同的樣本，遵循某種統(tǒng)一性。

此外，兩宋時期，“浙漆”號稱“天下第一”，溫州、杭州、嘉興等均為當時國內(nèi)漆器主要生產(chǎn)中心，進入元代后，更是名匠輩出。此為產(chǎn)生龍泉青瓷髹漆工藝的堅實基礎。個人推測，此類瓷胎漆器當時或有一定數(shù)量的制作，只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標本十分有限，僅能窺得一些個例面貌，無法作進一步的探討。本文希作引玉之磚，期待有更多藏友能留意此類標本，此話題當可開拓出更廣闊更深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