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景德鎮窯青白瓷印花盒子
宋代陶瓷器物,最具性別特征的是妝奩用的盒子。宋代瓷盒產量巨大,越窯、龍泉窯、耀州窯、吉州窯、磁州窯等窯系均有燒造。從出土情況顯示,數量最眾,器形紋飾最豐富,質量最為精美的還是景德鎮窯系的青白瓷盒子。
盒子主要是用于盛放脂粉的容器,屬妝奩具的一種。妝奩具成熟于商周,戰國時期在上流貴婦間已廣為流行。其時妝奩具主要是漆盒,以大小形狀不一的小盒組成套奩,分“七子奩”、“九子奩”不等。魏晉時期開始出現妝奩瓷盒,經隋唐的逐步發展,至宋代步入瓷盒生產使用的高峰時期。

五代景德鎮窯青白瓷果形盒子
唐宋墓葬出土,凡女性墓葬則必有奩具,尤其是宋代墓葬,幾乎都有瓷盒出現。作為日常用具,奩具是陪伴女子一生極私密的物品。《左傳》言:“夫有尤物,足以移人。”精致新穎的面部妝容,成為古代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最為重要的生存手段。
奩具演變,與妝容形式的發展有著密切聯系。《楚辭·大招》有“粉白黛黑,唇施芳澤”句,描述了先秦時期女子簡潔明麗的素妝風貌。漢時已使用“鉛粉”和來自西域焉支山的“胭脂”。“胭脂”在當時是極為重要的商貿物資,霍去病攻克焉支后,匈奴人悲歌:“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唐代崇尚雍容華貴之氣,開元進士萬楚詩云:“眉黛將奪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唐時女性濃艷張揚的妝容,是與其金戈鐵馬、萬國來朝的霸氣相匹配的。此時雖已有較為成熟的瓷盒,但唐人主要使用的還是追求華貴氣質的漆器奩具和金銀盒子。經五代入宋,妝奩具與妝容形式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化妝材料的極大豐富與面飾技法的日益成熟,使得宋代女性的妝容形式多姿多彩且風格獨具,奩具特別是瓷盒的發展也步入了全盛時期。
作為伴身物品,瓷盒不僅是閨房用具與把玩之物,更寄寓了日常生活中的喜憂情懷。在承襲五代簡潔素樸風格的基礎上,宋代瓷盒造型更趨豐富多樣。與前朝單一的幾何形不同,宋代青白瓷盒子已有各類仿生的瓜果形、鳥獸形、花瓣形及豐富的多邊形等,盒蓋頂部有加塑鈕扣形、瓜蒂形、石榴花托形等,另有平足臥足、高足矮足不等;除單體形外,亦有雙聯盒、三聯盒之分;裝飾紋樣有嬰戲、花卉、鳥獸、龍鳳、摩羯等,其剔刻劃花工藝愈顯精美。宋人慣稱盒子為“合子”,我們今天常見青白瓷盒子有標“段家合子記”或“吳家”、“潘家”等底款者,都堪稱瓷盒中的精品。據統計除前面三家外,北宋標底款的作坊另有許、張、朱、余、陳、汪、蔡、藍、程、徐等約十余家。至南宋已少見標底款者,瓷盒工藝質量較之北宋亦相去甚遠。

宋代景德鎮窯刻花瓜形盒
青白瓷盒子式樣繁多,與宋時女子繁復而獨特的妝容樣式相對應。宋人妝容雖尚素淡,其化妝過程卻極為考究。根據妝容寓意不同,化妝顏料的組合又各有不同,大體包括了傅粉、胭脂、額黃、貼花、掃眉、斜紅、妝靨、點唇等程序。
宋代女子往往根據出行或社交性質定其妝容,其中不乏傳承自前朝者,然更多為當朝新創。有“梅花妝”、“壽陽妝”、“酒暈妝”、“桃花妝”、“淚妝”、“佛妝”等數十種之多,故需諸多不同形狀大小的盒子分裝“鉛粉”、“胭脂”、“鵝黃”等。“鵝黃”也稱“額黃”,是“佛妝”的主要材料,王安石有“漢宮嬌額半涂黃”之句,可見其傳承之久遠。漢魏以來佛教盛行,女信徒因虔誠之心以“栝萎草”飾容,模仿佛像金面。宋時女子“額黃”淺傅,與唐人的濃艷“佛妝”已截然不同。南宋詞人周密在其《聲聲慢》中有“妝額黃輕,舞衣紅淺”句,是對宋人“額黃”妝容的詩意描述。
依據瓷盒尺寸大小,化妝材料的盛放皆有講究,寸半小盒一般用于盛放朱砂與胭脂,故稱“朱盒”、“胭脂盒”。二至三寸盒子多為“傅粉”、“額黃”所用,故稱“香粉盒”,其量最眾。北宋時期“香粉盒”形制多以瓜果為主,偶有內襯小碟者,可加置花瓣狀“香綿”即“粉撲”。四五寸間則為“花盒”,用于放置貼花鈿的各種材料。宋代花鈿不同于唐代以金銀貼片為主的華麗,追求的是清新出奇的風格,一般用云母片或彩紙等制成薄片,剪成花鳥蟲魚等形,貼于眉心或面頰。有追新求異者,往往選材奇巧。據《宋史·五行志》記載,淳化年間,京師里巷有婦人以魚腮飾面,號“魚媚子”,堪稱創舉。深腹盒子亦有作“油盒”用,即盛放“木犀油”、“薔薇油”或“花茶子油”等頭油。多層疊裝的是瓷奩盒,另有盒中捏塑荷葉托起三小杯者,可分裝“朱”、“粉”、“黛”三物,最為精巧考究。因盛放量小,其陳設玩賞性已多于實用性,可助閨閣間鑒賞攀比之趣。

宋代景德鎮窯瓜形盒子
尺寸更大者有內裝多個小瓷盒的子母套盒,扁平者則為裝銅鏡之用“鏡盒”。因宋人多以墨為黛,故又有描眉的“墨盒”。此外還有裝香囊與香料的“香盒”,閨中文房之“印盒”、“藥盒子”等。青白瓷盒子極得閨中寵愛,是與其獨特的質地及精湛的工藝分不開的,從中也體現出宋代女子追慕先秦素妝之意趣。
“古淡有真味。”追求有內涵的雅致是復古思想的體現。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云:“發纖濃于簡古,寄至味于淡泊”;范溫《潛溪詩眼》亦有“行于簡易閑淡之中,而有深遠無窮之味”句。宋代文人最喜閑雅生活,對女子的妝容,及至對閨中妝奩具的喜好,自然是偏愛柳三變所詠“嫩臉修蛾,淡勻輕掃”般的簡逸。而瑩潤如冰玉的青白瓷盒子,恰恰迎合了宋人崇尚風骨清盈之狀、嬌柔素雅之美的慕古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