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吧?”“不能!”
“收藏下去?”“太難!”
眼前的岳生云,不像一個曾擁有500余萬家產的富翁。事實上,他也已不是富翁,用他的話說,自己充其量,是個擁有眾多先人遺產的“精神富翁”。
岳生云是壽陽縣朝陽鎮大東垴村人,做過木工,辦過企業,包過工程。1999年起,外人看來已是相當富足的他,開始將自己多年的積累,用來收藏壽陽特有的老窯瓷“段王瓷”,并數度尋找瓷窯遺址,拜會尚健在的燒瓷師傅們,以期拯救壽陽本地陶瓷,弘揚地域文化。
“如果不是改行,我最少已是三五千萬元的富翁了吧?”岳生云自嘲地對記者說。但如今,他不得不守著家中的萬余件瓷器,用妻子幸苦做買賣賺的錢繼續著自己的事業:收購瓷器、雇人看家、復原古物。
一座富裕而貧窮的“城堡”
光滑潔白的碗底,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展翅欲飛。順著碗底四面散開,到折沿的海碗邊,是畫工精美的蘭草紋。碗外壁,則是悄然綻放的寫意菊花……2月24日,走進位于壽陽縣朝陽鎮榮家垴村的“生云粗瓷博物館”,記者立即被岳生云手中把玩的一只清代青花菊花紋海碗吸引。宋朝的黑釉玉壺春瓶,明代的錘墻器,清代的青花攜琴訪友紋瓶、三獅戲球紋對瓶、雙龍戲珠云紋瓶,民國時期的將軍罐,在他曲曲折折的近十個房間組成的博物館里,聽岳生云講述著一件件瓷器藏品的年代、特點,記者眼前如同出現了山西古瓷窯的千年爐火……
山西本土民窯瓷器眾多,特色非常鮮明,而壽陽一帶的瓷器,以出產于平舒鄉段王村的“段王瓷”最為著名。史料記載,早在南北朝,山西已出現許多瓷窯,即使是宋代名窯之一的定窯,雖位于河北,但該窯系卻以山西窯廠最多。到明清時期,我省的瓷窯更是遍布各地,壽陽段王瓷久負盛名。
岳生云今年53歲,出生于壽陽縣朝陽鎮大東垴村的一個農民家庭。1999年,一次晉中市舉辦的慶祝澳門回歸的書法展上,岳生云意外聽藏界人士談起段王瓷。當時,那位行家憂心忡忡:“段王瓷產于壽陽、盛于壽陽,是代表山西陶瓷的一朵奇葩,但珍品多被榆次、太原乃至省外、國外的人士收藏。”
當時,岳生云已經歷了從木匠“升級”到企業家,是一位身家百萬的包工頭。聽著行家的話,身為壽陽人的岳生云心有不甘,“壽陽的寶貝應該留在壽陽啊!”此后十余年,他從業余收購,到舍棄工程,將自己的近500萬元資產全部用于萬余件段王瓷收藏,最終建起了這個家庭博物館。
一份即將消逝的寶貴遺產
2月24日,在岳生云的帶領下,記者來到了段王村。這個明清時期聞名海內外的鄉村,至今隨處都能看到陶瓷的足跡:一處處院墻,墻頭大多會用廢棄的瓷罐、陶甕點綴裝飾。村里許多的住戶家,桌前、屋內,總會有一兩件瓷器。
曾經繁榮的瓷器之鄉背后,是即將消逝的“段王瓷”及制瓷技藝。村子周邊,一度百余家瓷廠爭相生產的局面,在這兒已經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村里最后一家瓷廠,也在落魄凋零中苦撐30多年后,于上世紀90年代初關張。“我盡管經濟有限,還可以設法搶救回購瓷器,破敗的窯址和流傳多年的技術,卻不是誰想、誰有錢搶救,就能搶救得了的。現在,民間尚在的技師們,最小的也已七十多歲。未來二十年后,他們可能就再無一位能健在了。可怕的是,這些老技師們,至今沒有收過一位徒弟。”岳生云說起這些,滿臉憂慮。他的身后,一處土墻上,一圈圍著的全是廢棄和半廢棄的瓷器,無聲地訴說著“段王瓷”的無奈。
瓷窯已成昨日,技師們尚存多少,也是未知。拯救壽陽陶瓷,看來不是憑借著手中的幾百萬元,就能做到的。一連幾天的寢食難安后,岳生云自費租車,沿著段王一帶的村莊和家戶,尋訪遺址和老技師們。
今年72歲的盧俊德,是岳生云連續一周的尋訪后,確認的第一位燒瓷老技師。盧俊德1958年進入瓷器行業時,是公私合營后的私人老字號“德和茂”,后更名為壽陽縣地方國營陶瓷廠。盧俊德介紹,他年少時,段王村一帶,瓷廠最多時達到百余家,每家的工人多則數百人,少則三五十人。但他參加工作時,當地的瓷器作坊已所剩無幾。
采料、碾料、運泥、泡泥、揉泥、制坯、上釉、畫工、開淺、裝窯……陶瓷的燒制,需要眾多的程序,盧俊德所做的不過是其中的一兩項。那些天,不論刮風下雨,盧俊德都陪著岳生云爬山過河,走村串巷。三個多月的忙碌,他們硬是從周邊的村莊,尋訪到十多名健在的制瓷老人們。
今年75歲的老技師孟保光說:官窯瓷器往往是毛坯做成放干后,再在上面作畫。段王瓷的產品主要面向民間,因此做法上,往往不等瓷坯干透,便上釉、著色。燒制上,在溫度、次數上也均有不同……正是因為如此,“段王瓷”才形成鮮明的地方特色,體現出與眾不同的文化特質。
在岳生云、盧俊德、孟保光等人不斷尋訪下,段王一帶的11名老技師先后被找到。孟保光等表示,根據他們多方打聽來的消息,加上上世紀90年代在瓷廠呆過的雜工,現在當地能找到的師傅們,不足40人。而實際掌握段王瓷燒制技術的,均是年過七旬的老人,已不足20人,“可以肯定,再過二十年,真正掌握段王瓷技術的人就再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