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蘋果出了iphone,拿了這個漂亮的手機,就不愛拿諾基亞了,拿著諾基亞的時候,就不喜歡拿摩托羅拉的大哥大,就是一次一次的淘汰,看市場的生存能力。龍泉瓷到了南宋以后,質量迅速提高,與政治有很大的關系。中國的政權北宋到南宋是一個大遷移,從北邊遷到今天的杭州,就是臨安。杭州距離龍泉很近,政治中心的轉移,導致了歷史上科技布局的重新開始。龍泉窯迅速變成一個很受市場喜歡的具有極強生命力的瓷器。我們如果看四川遂寧出土的龍泉,嘆為觀止,顏色非常漂亮,就是不能想象大約在八百年前,南宋后期的時候,瓷器燒到這么漂亮。當時釉開始革命了,北宋釉是透亮的,南宋的時候,是不透亮的,包含所有的地域特色,耀州窯是甘藍青,龍泉是梅子青,北方人粗獷,顏色深沉,南方人細膩,顏色就柔美。一個文化的生成,背景非常重要。南方的人不欣賞很重的顏色,覺得太沉了,盡可能讓這個顏色提亮,變得取悅于人。
明清以后,完全是景德鎮的主觀追求。青瓷中,分豆青、東青、粉青,清代以后,掌握青瓷的配方游刃有余。這是北朝,北齊時期的仰覆蓮花尊,這時候我們的佛教在中國深入人心,沒有佛教的出現,就沒有這個器形的出現。這種器形南北方都出土過,器形非常巨大。這是秘色瓷八棱瓶,這是五代耀州窯的倒流壺,沒有明確的出土記錄,是上世紀70年代的時候,40年前,是一個農民偶然的在田頭發現的,就經過輾轉,給了國家,堪稱國寶級的耀州窯。如果是今天發現,沒有人認。那時候文人造假,這是五代的耀州窯國寶,今天沒有任何的記錄,所有專家都說這個是假的,因為沒有比較,沒有證據證明。南宋的顏色立刻變得非常好看,這是鳳耳的盤口尊,是清代乾隆交泰瓶,活動的,但拿不下來,當時唐英哄乾隆高興的東西。
醬釉:低成本美艷取代漆器 醬釉是一種追求,不是天然生成的顏色。
嚴格意義上的醬釉,宋以前沒有出現,宋代為什么出現醬釉?主要跟漆器有關,是高貴的器皿,玻璃工業,從戰國起,到漢、唐,玻璃工業非常強大,為什么入宋以后,找不到玻璃器,就因為陶瓷的一枝獨大,把它滅殺了。漆器以前有極高的社會地位,貴族都使用,由于陶瓷的低廉成本和良好的實用性,漆器很難生存。宋以后都是急劇減少,再有就是其他功能,不是做餐具的。漆器成本會非常的高,我們想做一個漆器的碗,可能得做十個陶瓷,甚至做一百個陶瓷的成本。所以就是很難生存。
那么,宋代的醬釉,沒有專門的窯口燒造。是其他窯口代燒,定窯燒過紫定,就是醬釉。醬色的耀州窯號稱紅耀州。還有雜七雜八的窯,雜窯也燒。但不作為主要的產品,作為附屬的產品,沒有專門的窯口燒,歷史上有很多的專門的窯,定窯就是白瓷,耀州窯就是青瓷,主要窯口對著主要的瓷器。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醬釉出現以來,歷經明清,在夾縫中生存,量不大,但是一直有。而且到了清代的時候,尤其在雍正乾隆兩朝,醬釉的地位開始提升。這個時期,醬釉的名字都變了,叫紫金釉,因為當時景德鎮的土叫紫金土。這時候,文化現象就出現了。我們可以看一下,早期的褐釉,醬色的紫定,和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收藏的描金的紫金釉貫兒瓶,來比較一下。
中國清代的官窯,從順治開始,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等十朝,鼎盛時期是乾隆時期,高達百個官窯品種,各色顏色釉等,高峰期有上百種。依次遞減。到了宣統一朝,清朝最后三年,陶瓷的品種就是寥寥無幾的幾個,粉彩,還有紫金釉、醬釉的。我當時就想這個問題,為什么這么一個看似不那么討好的釉色,能夠留到最終?我覺得其中一定包含著道義。我們就拿它的這個顏色來說,第一不悅目,能欣賞的面很窄,今天欣賞的醬釉很少有人說好看,自宋到清,沒有一個專業的窯口燒造,地位不夠高。
那么,作為主要產品的附屬品,是人家酒后茶余的談資,紫定同窯釉。醬釉很有意思,不與其他爭鋒。說它淺也不算,深又深不到頭,你進它退,某一個瓷器生產出來,它就退到一邊。正是這樣的處世哲學,使在封建王朝,是一個配件,永遠站在一個犄角,又不能沒有它。前面歌星唱歌的時候,后面有沒有一群人配合?有,就是沒有人注意過。最后,當封建王朝拉上大幕的時候,居然就剩下它了。仔細想一下我們生活中,我們中國的男演員一號是誰?葛優,長得也不精神,不英俊,一開始沒有演過什么大人物,這兩年也沒有演過什么大人物。從來不去爭,熬到最后成為中國男一號,這是道理相同的。當時很多最英俊的人,都沒有熬成這樣,這就是哲學。
黃釉:高貴簡便,風靡一時 隋唐時期,唐三彩非常盛行,那是低溫釉。遼代的黃釉,因為是馬背民族,喜歡金屬器,金屬器本身呈黃色的。游牧民族使用的銅器皿偏多,銅的延展性好,可以打得非常薄,做壺等都非常方便,顯得比較高貴。瓷器其實也追求黃。
明清以后,黃釉定為皇家的皇上、老佛爺使用的。唐代的三彩,黃是駱駝黃,駱駝基本上都是土黃色,這是遼代的黃釉。這是宮廷的黃釉,里外帶紅,帶有龍紋。以前有人說弘治黃釉瓷里面可以看到紅血絲。我當年為了看這個,就是看不見,差點把眼睛都看瞎了,就是感覺有。我沒殺過雞,我們小時候要想吃一個雞,買一個活雞,殺了之后,肚子里面還有一個蛋,就是黃黃的帶有血絲。有人說,弘治雞油黃是帶有血絲的,不能抱著弘治的黃釉看。最后,終于有一天,我能抱著弘治黃釉看的時候,發現其實根本沒有紅血絲,敢情他們都是在瞎說。
綠釉:白求恩引出尋瓷之旅 綠釉跟黃釉一樣,開始都是鉛釉。宋代的時候,有綠定,有采集到過標本,完整的器件今天幾乎沒有人認,1950年代就能看到殘件了。清代康熙后期的時候,國家經濟實力開始提高了。當時大量的瓷器都在燒造,有郎窯紅,也有郎窯綠。
唐代的鉛釉,受三彩的影響,器形非常的飽滿,看了就知道唐朝人為什么喜歡楊貴妃了。還有綠釉詩文瓷。還有郎窯綠,玻璃感極強,古人稱之為蒼蠅翅,上面帶有網狀的開片,很細膩。有些瓷器是我在保定買的,原來的收藏者大家不知道是誰——瑞恩,中國人基本上不知道他是誰,他同事叫白求恩。他跟白求恩一起來到中國,白求恩死了,他沒有死,毛主席寫了一篇重要的文章紀念白求恩,而白求恩的同事瑞恩是腦外科專家,技術比白求恩好一點,比他大1歲。抗戰的時候,他一直收藏瓷器,解放以后,回到加拿大,有404件,再拿回來拍賣。這里所有的東西,我去看了,其中有一部分還不錯。就是每個人都知道,我就買了十幾件,二十件。價錢都比較便宜,后來我自己很后悔,應該多買一點。
為什么收藏這些瓷器?我可以說說,我們國內的《白求恩傳》上從來沒有寫過——白求恩年輕時候喜歡藝術,他不是學醫的,跟瑞恩兩個人跑到英國學藝術,把一些中國瓷器運到加拿大賣,賺了很多錢才來到中國。白求恩對藝術十分熱愛,他喜歡陶瓷跟喜歡手術刀一樣的。他去世了以后,400多件瓷器擱在他們家的車庫,一放近一個世紀。郎窯綠,是非常少見的,一般都是小的物件,很少有這么大的梅瓶。還是得感謝白求恩,因為他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因為有了錢以后,喜歡中國藝術,買了很多藝術品,又賣了藝術品,才學的醫術,支援中國的抗戰。
紅釉:一定不是主觀追求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鈞瓷的紅顏色,是中國陶瓷對世界陶瓷史的貢獻,我們現在在長沙窯也發現紅顏色了,這個紅顏色一定不是主觀追求的,是偶然出現的。
真正純粹意義的紅色一定誕生在元朝,還有色斑狀的瓷器,完全紅的高足杯,還有著名的牛血紅。那個紅顏色是極大的含蓄,是有很多想象空間的,不是一覽無余的。我們今天看到市場上有很多的中國瓷器,一點空間都不給,非常的薄,不是物理的感覺,而是內心的感受。紅之刺目,讓人難以忍受,今天很多紅瓷就燒成這樣。中國的古代紅瓷不是這樣的,是有很多內心感受的。所以永樂時期的鮮紅,看到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鮮紅。我們看到的鮮紅都是烈士的鮮血。
清代,在郎窯紅恢復的基礎上,燒到各色各樣的紅,顏色很多,如蓋雪紅等。唐代長沙窯中有偶然生成的紅釉,到元代則嫻熟地燒出紅釉高足杯。高足的足真叫高,為什么?因為要一個手轉著用。我那天問朋友一個簡單的問題,中國人為什么單手持杯跟人家碰,過去歷史上是這樣。去一下地中海國家,古希臘,包括古埃及,包括土耳其。兩千年以前的酒具都是兩個手拿著,中國漢以前,就是兩個耳,雙手持杯,為什么今天單手呢?就是因為高足杯,游牧民族要騎在馬上,一手持馬鞭,一手拿著杯。慢慢就學會了這個感受。我們現在基本上單手持杯,雙手持杯還跟酒量有關,過去酒量比較大,因為釀造酒度數比較低,今天的白酒都是蒸餾酒,是非常晚的事情了。蒸餾酒的出現,或許是在明代中葉,也有文字資料暗示或許是元代晚期。武松十八碗,喝的都是餿了的米湯,如果真是現在的酒,他就真歇了。
還有郎窯紅,非常漂亮,去博物館參觀的時候,看郎窯紅的盤子,古書上記載如牛血剛剛凝固的樣子,如“初凝之牛血”。
藍釉:西域帶來的吉祥色
藍色不是中國人的吉祥色,藍色文化是西域帶給我們的,是伊斯蘭文化,是伊斯蘭的吉祥色,有機會去土耳其看一下藍色清真寺,就明白了。
元代的時候,中國疆域非常大,蒙古人比較注重手藝者,這讓他們慢慢到西域學會了很多。我一直堅定地認為,青花是我們跟人家學的。燒過的藍色釉陶跟我們的青花非常相似,包括顏色都非常像。
藍色由蒙古人從西域帶回來,遇到景德鎮就“生根發芽”,此后,青花就出現了。我們今天因為講顏色,就不講紋飾了,青花出現700年來,統領中國的陶瓷史。明代寶石藍、清代的天藍、月白等就依次遞減顏色。月白色是最淺的藍,那時候的藍都是心中的藍,看一下唐代的藍釉凈瓶,宗教中用的。元代的國寶瓷器在揚州,藍地白龍,元代的白龍梅瓶,全世界有四個,揚州博物館一個,頤和園有一個碎的,法國吉美博物館有一個。揚州博物館所藏的元代藍底白龍梅瓶,是1970年代,一個老鄉拿過來的,一個口壞了,一個就是完整的。當時他們沒有人認,不知道元代有這個東西,以為是雍正的,說給80元,當時是非常多的錢,就賣了,破了口的就不要,出門就給扔了,拿到今天——殘片都很值錢。
官釉:永遠的配角站到最后
去年中國最大的文物新聞就是故宮的官窯盤子。我們知道,“盈”字款開官窯先河,代表官方的代表,秘色也是官方的態度。到了宋代,由于禮學、皇帝個人愛好等,使瓷器由白變青,白瓷流行時間過長,之后就沒有興趣了。北宋的汝窯、官窯都是青色,皇帝都非常喜歡,皇帝希望跟上蒼溝通,道教皇帝,要寫青瓷,對青灰色非常感興趣。宋南遷以后,依然沿襲這個追求,除了美學以外,還有很多哲學思辨,乃至政治學的思考。所以說,中國陶瓷美學的高峰在宋代不可逾越,就是包含了政治。后面的美學就是美學的,就無法超越了,沒有政治的思考了。元明清以后所有官窯的仿制,都是一層皮,不再想內容了,因為沒有那種感受了。
宋代五大窯,汝、官、哥、定、鈞。周杰倫唱的《青花瓷》,就寫的是汝窯——我跟詞作者方文山聊過,他說寫的就是汝窯,《青花瓷》是改的名字。汝窯名氣再大,也唱不出來。汝窯是一個殘缺不全的東西,沒有燒熟,很輕,現在沒機會了,故宮以外的人,沒有機會動故宮的東西了,現在非常嚴。很多年前,碰見這個東西,這是一輩子能摸一下,就知足了的。我掂過一下,非常輕,敲的時候,真的沒有聲音,那就是沒有燒熟,是一個半生的東西,要是燒熟了一定呈現另外一個不雅的特征。我們今天看到考古出土的汝窯跟傳世汝窯有區別的。臺北故宮汝窯大展的時候,我去看了,有的東西確實能引發很多感慨,我二十幾歲時見那些東西時都邁不開步。現在看什么都邁得開步。我就是為了要看清楚。
⑩唐三彩駱駝俑
色斑釉:無意中的巧合
色斑釉,與剛才講的純色釉不同。中國人在顏色追求上有色斑,色斑更抽象了,中國人抽象能力非常強,中國文字是一個抽象的過程,我們是一個象形文字,但是大部分文字都是抽象抽出來的,單看這個字,除非把過去演化的歷史給你看,要不然就看不懂,馬字,說像馬,也不像,真寫甲骨文的時候,多少有點像了。馬底下為什么四個點,顯然是四個腿,后面的是尾巴。
那么,在唐朝以前,陶瓷不見標準意義的色斑,因為不是一個追求。唐代為什么色斑急劇增加?五山花瓷有大面積的色斑——但這不是我們自己的審美。宋以后開始點彩,鐵銹斑等,看得出來主動的追求,景德鎮點褐彩,但是這些延續不下去,中國人不是很喜歡,白瓷上點三個點,會認為是燒壞了,不覺得好。今天大部分人審美都比較寬泛,什么都能夠接受。
比如在元朝的時候,龍泉青瓷中點過褐斑,日本人叫飛青,捧它為國寶,我們國內沒有,大博物館里面沒有正經的產品。為什么?我們沒有了那種審美,感覺不好看,心理不接受,這些就流向了日本。清康熙的時候,國家強盛的時候,審美也比較寬,我們就看到色斑的作品,到了康熙,虎皮三彩等,都是創新品種。這是魯山窯的拍鼓,大色斑是刷子刷上去的,能看得出追求,還追求排列順序。韓國中央博物館藏的鐵銹斑瓷器上的點也是有順序和一定規律的。
景德鎮青白釉點褐斑,很多人都不喜歡看。那是用兩個暖色,冷色,加一個白色,大面積的噴涂。
乾隆時代出現這個東西,絕不是偶然,是在心胸很寬時出現的,心胸不寬就出現不了這種產品。
(本文根據作者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