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老莫向我出示的元代墓碑照片和“光緒爺”給我看的那張如出一轍。
老莫接著說:“溫州老板怕上當,提出要親自來高安看墓。撫州佬故意遲疑了半天,最后才答應。溫州老板怕他們臨時布局,將撫州佬留在自己的酒店里好吃好喝款待,第二天就跟他一起開車到江西。當天半夜里一起去重新扒開那個墓堆,將剩下的997只梅瓶全部拉回浙江,一共打了200萬塊錢。”
“后來這個局又是怎樣被識破的呢?”關記者急切地追問,看來她沒涉足過此類騙局。
老莫說:“以往像這樣大點的騙局每兩三年都會有人做一次,但沒有這么簡單搞笑,聽上去很荒唐!”老莫搖搖頭繼續(xù)說:“那個浙江老板回去后,找了些朋友看寶貝,有人提出想嘗嘗元代的美酒是啥味道。老板讓手下打開一瓶酒,幾個人嘗了嘗,晚上大家都鬧肚子,拉得一塌糊涂,好幾個人吊鹽水、下病危……后來他們又請省里面最有名的專家對所有梅瓶進行鑒定,酒也做了化驗,結論梅瓶是假的、酒是用工業(yè)酒精兌塘里面的臟水,差點把人給弄死!也怪撫州佬心太黑,要是像我們用谷酒兌自來水灌裝,就不會出事……”
“后來呢?”關記者急于知道結局,她拿著手機在錄音。
“你當浙江人有那么好對付?人家在全世界做生意的時候我們還穿的破襠褲!知道上當了,他們先不講破,問撫州佬還有沒有?撫州佬說隔壁村莊也出土了幾個大墓,還有幾千只梅瓶。那好,便宜點,2000塊錢一只,繼續(xù)收購,有多少要多少,收完了一起開支票!這不,趕上像我們這樣湊熱鬧的,一口氣收了上萬只梅瓶,才向當?shù)毓才e報江西人詐騙,梅瓶全都扣下來,誰還敢向他討錢?搞到最后,最虧的是我們這些后跟風的人,有的人還是貸款收購送貨去的。聽說這一回撫州佬最終也沒占便宜,收的錢倒出去后還虧幾十萬……”
老莫最后憤憤地發(fā)表感慨:“活該!想跟溫州人玩腦筋!他們是誰?中國的猶太人!玩得過他們?”
結束調查回京,我又找到“光緒爺”,告訴他我對元青花裝酒梅瓶的調查結果。他坦然一笑,說:“這事我也聽說了!您見識的騙局那么多,能不清楚這里面的蹊蹺?哪一次不是這樣,出了幾件老東西,故事就會有人接著往下講!您總不至于覺得我賣出去的那兩只梅瓶也是假的吧?那可是經(jīng)過儀器檢測和專家鑒定雙重保險的哦!而且您還是親眼見證過的!”
“光緒爺”說的沒錯,的確,以現(xiàn)在中國的鑒定水準,恐怕沒誰有理由說他那兩只元青花裝酒梅瓶是假東西。
接下來,“光緒爺”一如既往地教我就事論事:“這件事有四種可能,一是老瓶子裝老酒,二是新瓶子裝新酒,三是老瓶子裝新酒,四是新瓶子裝老酒!您說對吧?”
對!邏輯嚴密,絕對沒有第五種可能!
“您是不是覺得,那位溫州老板是最大的受害者?”“光緒爺”突然盯著我的眼睛問道。
“當然,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我反問。
“不對,我告訴您,這一出戲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那個溫州老板!”他的回答讓我愕然。
“您可能一下子腦瓜沒轉過彎來,我記得您自己的書里面也寫過買假賣假的案例,那不是司空見慣的事?”
那個溫州傻大款完全就是中了景德鎮(zhèn)人的圈套,怎么成了買假賣假呢?我覺得自己正在被“光緒爺”繞進一個似是而非的錯誤邏輯里面去。
“您不妨這樣想:那個溫州老板開始收一兩只梅瓶是正常的,也可以說是上當受騙。后來去盜挖現(xiàn)場收購998只梅瓶,他真的就沒一點懷疑嗎?像他那樣的大老板絕對不會是那些去潘家園淘國寶的二百五!特別是他親自去了景德鎮(zhèn),看過窖藏出土現(xiàn)場,稍有這方面常識的人都看得出那是個套!他能看不明白?除非他在溫州那么大的家產(chǎn)不是自己賺的!
“實際上,從那個晚上以后,溫州老板就明白了這些元青花梅瓶里面裝的什么酒,然后之所以還要繼續(xù)大量收購梅瓶,那在古代兵書三十六計里叫將計就計!我聽浙江的朋友告訴我,說他在報案之前,就已經(jīng)向港臺出售了幾十只梅瓶,本錢早就回去了,后來利用警方扣下那上萬只假梅瓶,外加兩只到代的殘件,都純粹是他的利潤,等這件事風平浪靜了,他還可以繼續(xù)往外賣!指不定您那位臺灣朋友買的裝酒梅瓶也是那里面的玩意兒!
“您現(xiàn)在清楚了吧?這出戲最大的贏家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您認為的受害者,其他大部分人都當了倒霉蛋!景德鎮(zhèn)那些收購和倒賣梅瓶的人不都是又挨打、又受罰,虧大了!”
“光緒爺”是個天才,他有哲學家一樣的眼光、經(jīng)濟學家一樣的頭腦,常常能用極其簡練的幾句話抽象出許多復雜事物的邏輯與本質。
古玩圈里有些非常奇怪的現(xiàn)象,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一旦成為公案,它至少會存留一半信息被流傳為真理。迄今為止,“元青花裝酒梅瓶”的故事仍在不少地區(qū)熱情演繹。盡管也有消息傳某地有人喝梅瓶里面的酒中毒致死,公安抓了裝假酒的人。但是還有不少人繼續(xù)在玩擊鼓傳花的游戲,游戲者都說別人的故事全是假的,只有藏在他們身后的“花兒”才千真萬確、毋庸置疑!(摘自博主新書:《誰在忽悠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