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人們一旦墜入了這個虛幻院落里的“黃粱夢”,就真的沒有醒來的時候嗎?
答案令人悲觀。又轉了一圈兒,我發現“潘家園口頭文學”在不知不覺之中已更換了主旋律。最早版“我奶奶、我爺爺傳下來……”的故事已然絕口,就連第二版“從開封漢墓里挖出來……”的故事也無人重復,取而代之的是08版最新潘家園故事:“我兒子(或女兒)在法國留學,有一天去郊區旅游,在一個老釀酒工人家發現這一對康熙款的五彩將軍罐,您猜怎么著吧?那老頭的祖上是八國聯軍!我兒子二話沒說就買下了,一只在美國就拍賣了,剩下一只回歸祖國不是?……你看,這罐子后頭還有海關加蓋的火漆!”
一撥又一撥買家,一茬接一茬騙局,潘家園的故事似乎永遠都能夠以它光輝的財富魅力征服聽眾。一場“紅屁股”(火漆)收藏熱正在中國悄然掀起,一批頭些年被老外“打眼”買回去的文物贗品,正大規模地向中國文物市場回流。而如此同時,中國的文物市場已經與股市、樓市一樣,泡沫正在破裂,悄然步入了衰退期,本世紀初在全球掀起的亞洲藝術品熱也正在迅速降溫。2008年,蘇富比(微博)在紐約亞洲藝術品拍賣會上展出了260件拍品,最終成交的僅60%,成交金額總共才2000多萬美金,只夠頭幾年拍出去的一只元代青花罐。中國本土也毫無例外,大部分文物有價無市,各類市場人多買少。這一切都明確無誤的提示:中國文物市場的冬天就要來臨!
逛完潘家園,我接著又去了公安局,打聽劉秀才現在何處服刑。得到的答復是,他被判了6年徒刑,現在安徽老家服刑。他不是認了巨額罰款嗎?怎么還領了這么長的刑期?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隨即托朋友幫忙,要通了那邊監獄的電話,并且讓劉秀才接受了電話采訪。
“……這幾年盡管我沒有直接去盜墓,可是幫幾個老鄉查勘了幾處墓址,所以加了幾年刑期。不過沒關系,監獄長說只要我好好表現,可以爭取減刑。我在里頭沒中斷過學習,心里還挺有底的,不管最后坐幾年牢,出獄后我一定還去考北大研究生,要不就對不起我死去的爹娘。”
電話那頭,劉秀才聲音里透出幾分自信和輕松。通話時他還告誡我別再輕易出手買文物了,也不要相信專家們的“長眼”。“這幾年我接觸了很多專家,拿東西給他們看,要么全看真,要么全看假。他們只看得懂自己博物館里面的東西,根本識辨不了文物高仿品!”他說。
我問劉秀才這幾年鬧下來最后還剩下什么?他想了一會兒說:“從經濟上講沒剩下什么,在北京買的兩處鋪面已經折款充公。其它方面嘛還是有收獲的,尤其是在學識和見識上,把許多世事琢磨透了。就說古玩這一行吧,盡管頭幾年讓許多農民發了點小財,可是再搞下去恐怕好多人都會有我這樣的下場。您看啊,現在文物市場上除開盜墓能挖到的一些老東西之外,哪里去找真品?這些賣東西的人要想繼續吃這碗飯,不是去盜墓或是偷搶國家文物,就是拿了假東西去騙人,這幾樣手段又有哪一樣是正路?按理說都是犯法的,若不趁早收手總有倒霉的那一天!走多了夜路哪有碰不上鬼的?可是收手呵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也難。您想想看,在農村經營田地,一年到頭累死累活能賺幾個錢?膽大的去挖墓,運氣好累一個晚上的收入就抵得上在田地里苦干好幾年。膽小的編幾句瞎話去騙人,什么‘我爺爺解放前就喜歡收藏老古董、我奶奶早年用雞蛋換老物件……’在潘家園,會這幾句瞎話就可以哄騙一撥又一撥人,輕輕松松撿錢,您說錢這么好賺,有幾個人會主動收手不干?”
“你看這一行最后的贏家是誰?”因為通話時間受限,我不得不直奔主題。
“最后的贏家?其實明擺著。我告訴你吧,發大財的人一是拍賣行的老板,拍真拍假只賺不賠;二是那些下手較早的大收藏家,高價賣出次品和贗品,低價買進珍品、精品,待價而沽。我就幫一家私人博物館的老板進過幾件高仿瓷,先放在博物館展廳里展出半年一年,把輿論造出去,‘某某博物館收藏了某件國寶’,然后再送拍賣行高價成交。人家名頭大,有人信他;這幾年發了財的還有一些介入買賣的鑒定專家,他們相當于運動場上的裁判兼運動員,既是文物鑒定者,又充當文物經紀人,買方賣方兩頭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