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在江西景德鎮(zhèn)采訪高仿瓷器行業(yè)現(xiàn)狀期間,記者走訪了當(dāng)?shù)匾恍┕磐娉牵粋€偶然的機會,聽說古玩店的老板老張要去鄉(xiāng)下進(jìn)貨,說是當(dāng)?shù)赜幸慌蠔|西。憑著職業(yè)敏感,記者意識到這不可能是哪個農(nóng)家碰巧挖到了祖?zhèn)鲗氊?,最有可能的是,盜墓者手中有了“新收獲”。于是,假扮成收藏愛好者的我們以買多件古玩為由,請求一起前往,最終老張答應(yīng)帶我們同去“采購”。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趟卻帶我們走入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盜墓村”……
2011年12月7日早上8點半,我們和老張如約見面,一起坐上租用的汽車出發(fā)。老張并不急著告訴司機具體目的地,只是不停地指點方向,直到上了高速,我們才大概知道了此行的目標(biāo),一個位于贛西北的村鎮(zhèn)。
當(dāng)天正逢“大雪”節(jié)氣,一早就下起了細(xì)密的小雨,處處彌漫著南方冬季特有的陰冷潮濕。車子里,老張顯得略有拘謹(jǐn),這位瘦小的古玩商人穿著洗褪色的灰黑夾克和扁頭皮鞋,看上去更像憨厚樸實的老農(nóng),可慣于探聽虛實的言語和眼神中偶爾掠過的狡黠讓記者意識到,他是個在古玩圈里混跡多年的人。
汽車行駛了近3個小時,我們終于接近了目的地。這時老張?zhí)统鍪謾C,打了一個電話,從語氣中可以聽出,對方便是賣主,由于下雨天氣,他們沒有上山挖墓,正在家里等待我們的出現(xiàn)。
深藏不露的“蘭花王”
在老張的指引下,車子停在一個鐵柵欄門外。一個圓頭圓腦圓眼睛的人走到車旁,與老張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徑直進(jìn)了門。這是一個不大的院子,房前屋后都種了蘭花,由于天氣漸冷,花苗都被遮擋了起來。院子里有幾位種花的工人,還有兩條大狼狗在狂吠不止。
圓眼睛是這家的主人,綽號“蘭花王”。進(jìn)了屋,老張沒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題:“有什么東西???”
“蘭花王”順手從外屋的茶幾下拎上來一個破了的盤口壺,順帶用謹(jǐn)慎的眼光打量著我們幾位陌生人。
“就這個啊,還有沒有別的呀?”老張問。
“蘭花王”支支吾吾地說這幾天沒有出去干活,家里沒有其他東西了。
“怎么可能呢。”說著,老張轉(zhuǎn)身就往里屋沖,在一張桌子下摸了起來。“蘭花王”兩步跟了過去,用手?jǐn)r住老張。兩人折騰了一番,最后老張笑嘻嘻地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
袋子一打開,露出一個瓷罐,里外粘滿了紅泥,泥土是濕潤的,連我這個外行也能看出是新出土的。
“昨天搞的東西,洪州窯的。”見到老張揭了自己的老底,“蘭花王”也不再隱瞞什么,跟著從屋里又拿出4個罐和幾個破損的碗。摳掉罐上的一點紅泥后,能發(fā)現(xiàn)一點釉色,但大部分釉都已經(jīng)剝落。
“就這么幾件?。繘]一件像樣的呀。”記者一行繼續(xù)試探。
“這次是個小窯(墓)。”“蘭花王”說。
“談個價錢吧。”
“3塊一個。”“蘭花王”開價。古玩行里的計價標(biāo)準(zhǔn)有些奇特,他們所說的“塊”要乘上100才是實際價錢,所謂3塊也就是300元,而如果說300塊,那就是3萬元了。
“怎么能這么要呢?我看也就五六毛一個。”老張在一邊幫著討價還價,他回頭悄聲和記者說,每個也就是五六十元(下文中均使用實際價格)。
“蘭花王”有點嗔怒地看著老張,嫌他替外人說話。
“這些釉色都掉了,這樣吧,800塊錢我們?nèi)恕?rdquo;記者說。
“蘭花王”直搖頭,說這價只能給4個瓷罐。
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記者付了錢,準(zhǔn)備打包裝箱。這時旁邊的人用方言奚落“蘭花王”,既然把好的賣了,剩下的破碗留著有啥用??赡?ldquo;蘭花王”有點不好意思,就順帶把4個破損的碗也一起用報紙包了裝進(jìn)紙箱。
“這次來就看到這些東西啊,真是失望!”記者故意說道。而就在記者要走的時候,“蘭花王”卻又爆出一句,我這還有好的。說著,手里亮出了一個碗,雖也有泥巴包裹,但能看得出淡綠的釉色,很漂亮。
“這是南北朝的蓮花瓣碗。”老張說,隨后用手彈了一下,并附上耳朵想聽聽聲音。
“蘭花王”立刻緊張地把碗收了回去,生怕有所破損。
“怎么有好東西現(xiàn)在才拿出來,多少錢,說個實在價。”記者說。
“1萬元。”
“這個碗邊有破損了,怎么還值這個價?”
“蘭花王”不屑地把碗又包起來收了回去,大有“你不買自有人要”的架勢。為了一探此時在屋外出現(xiàn)的其他“賣主”的情況,記者正好借口價格太貴離開了。
在路上,老張介紹說,這個地方原是春秋時期的徐國,所以有很多墓葬。當(dāng)?shù)厝艘呀?jīng)挖了十幾年了,墓越來越少,出土的古董也要價越來越高。記者隨后查閱了資料,這里早在上世紀(jì)80年代,考古專家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距今5500年至5000年之間的新石器時代古墓群。2007年,由于盜墓者的挖掘,一個 2500多年前的東周古墓重見天日,當(dāng)考古隊進(jìn)行全面發(fā)掘后,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墓穴安葬了47具棺木,排列方式奇特,且所葬均為女性,這一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震驚了全國。
兇神惡煞的“卷發(fā)兄弟”
就在記者與“蘭花王”討價還價之際,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屋外突然多了幾個人。他們不是種植蘭花的工人,應(yīng)該是附近的村民,他們并不怎么說話,而是觀察 “買主”的一舉一動。人群中有兩個人格外引起了記者的關(guān)注,他們身材一高一矮,但相貌均是深眼窩、高顴骨、絡(luò)腮胡子、卷曲頭發(fā),與周圍人的相貌特征差別很大。
看到記者一行爽快地付了鈔票,并且還意猶未盡,高個卷發(fā)便湊過來,低聲問道:“我家里有好東西,還要嗎?”
“那就去看看吧!”記者隨口答應(yīng)。
卷發(fā)兄弟帶著我們走了約摸3分鐘,到了一個破舊的木頭房子里。這里原來是一個豆腐作坊,如今廢棄了,堆滿了農(nóng)具,還放置了一個雞窩。高個卷發(fā)走到一間小屋前,拿出鑰匙開了鎖,把門推開,地上所擺的大大小小十幾件瓷器立刻映入眼中。
矮個卷發(fā)則從另外一間小屋里搬出一個大件,造型很奇特,像一個盒子,60厘米長,上面有兩個洞,并分別放置了小瓷鍋。
“是鬼灶,還帶釉的。”老張在旁邊解釋,估計是漢代的,這么大的很難得。
卷發(fā)兄弟開口要價3萬,讓我們吃了一驚。
因為老張的古玩店里需要補充貨源,所以他看中了散落在地上的瓷罐和瓷盆。
高個卷發(fā)要每件100元,可老張開口說500元全拿走。
高個卷發(fā)一聽這個價就急了,把蹲下準(zhǔn)備裝東西的老張一把抓起搡到一邊,并不滿地大聲喊了幾句,老張也大聲嚷了起來。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別嚷了,在這里喊這么大聲做什么!”
記者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粗壯大漢,微微卷曲的頭發(fā)暗示著他和卷發(fā)兄弟間的關(guān)系。
價格沒談攏,大家都往外走,大漢邊走邊向生氣地說,做生意沒必要這么較真,少拿幾百塊錢又餓不死。
說話間,大漢把我們領(lǐng)進(jìn)他的家里,這是一座二層小樓,青瓦灰墻。上了二層閣樓,他從角落里搬出一件東西,打開包裝的編織袋,看到泥巴里面裹的是一個很大的四系罐,從露出的地方看,釉色保持得比較完整。
“1萬元,少了不賣。”大漢開門見山。
老張從夾克兜里掏出一個專業(yè)的小手電,蹲下仔細(xì)查看了一會兒,然后站起來對大漢說:“好說好商量嘛,這個東西又沒有底價。”
在他們討價還價期間,記者拿出相機借口說要給公司老板看看東西,需要拍張照片。可是剛拍了幾張,大漢就大聲喊道,不能拍!他兇巴巴地看著記者,警告不能拍到人。
記者辯解只是拍瓷器,大漢就立刻喊道,拍瓷器站那么遠(yuǎn)干什么?
為了保護(hù)好已經(jīng)拍到的照片,記者只好打馬虎眼,說房間里光線不好,得換個角度。
大漢的怒氣終于平息了一點。老張問,能不能把罐上的泥沖一下,看看有沒有開裂。老張在積極地促成買主和賣主之間的生意,好從中拿到些提成。
“如果要買,價格定下來,就能洗。要是我洗了你又不買,那就不行了。”大漢惡狠狠地說,這可是剛出土的,搞不好一洗釉就掉了。“這是西晉的東西,價錢已經(jīng)很合適了,要是別人來買,我們直接就說3萬了。”
“這是洪州窯,大開門的東西。但西晉的罐很少底部有釉的,這個是東晉的可能性大些,5000塊錢就差不多了。”老張說。
見我們沒動心,大漢轉(zhuǎn)身把瓷器包起來,又放回了原處。
老張下樓又跟著卷發(fā)兄弟去了豆腐作坊,過了十幾分鐘,他搬出來一個紙箱。“600塊錢!”他抱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說。
“也就多了100塊錢,剛才怎么就那樣難說話。”記者感到不解。
“他們?nèi)齻€人啊,是一起的,500塊錢不好分啊,嘿嘿!”老張詭異地一笑。
老張說,他看過這里盜墓的現(xiàn)場,一般都是三四個人一伙,先用工具探測,如果測到有東西,便用鐵鍬或鐵鎬挖,一個人在上面觀望,剩下的人在下面挖。“挖墓一般要挖到兩米左右深度,很需要力氣的。”老張說,前期找好墓,一晚上就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