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激情滿懷的書畫藝術。民窯工匠可以自由地在瓷器上繪畫寫字,最突出的是磁州窯,用黑彩在白瓷胎體上畫畫寫字。這些書畫藝術和當時的文人士大夫的作品相比有文野之分,精粗之分,但有它的特色。由于工匠們平靜單純,生活根底扎實,視野比較寬闊,在瓷器上畫的畫,定的字都純樸、渾厚,沒有無病呻吟的病態。以繪畫為例,題材廣泛,有作邊飾或輔助花紋的回紋、幾何線條、波浪紋、卷枝蔓草等。作主題花紋的主要有牡丹、月季、菊花和閑花野草、游龍飛凰、禽鳥野獸、山林中的小雀、花塘溪流中的鴨鵝和游魚等。繪畫從小橋流水人家的田園小景,到氣勢恢宏的高山瀑布,從農家茅舍到市井小民,從神仙故事到嚴肅的歷史題材,這些緊貼人民生活的通俗的藝術領域是民窯的優勢。一九七O年河南省鎮平縣出土一件白瓷黑花梅瓶高49厘米,小口細頸,豐肩長腹,中腹飽滿,下腹瘦長;胎施潔白化妝土,肩和上腹以黑彩繪錦土紋,襯以白色卷枝花;中下腹以黑彩繪茁壯的牡丹和多姿的蓮瓣,上罩白釉,花紋壯實生動,與胎釉對比鮮明。挺拔高挑的造型結構,對比鮮明的花紋使人產生許多聯想;說起梅瓶人們可以想象,在黃土高原,黃澄澄的大路從腳下延伸至遙遠,廣袤的大地點綴著村鎮茅舍、酒肆小店。勤勞的人民祥和善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產勞動,豐收之后他們也會置身酒店,村姑為他們抱出一瓶美酒,瓶就是磁州窯的梅瓶,抱瓶的姑娘健壯的體魄,紅潤的面孔,高高的胸脯,明亮的眼眸閃灼出青春的光彩。酒美、人美、瓶也美,讓人陶醉,詩人情不自禁的寫詩稱贊:“欲把梅瓶比西子,橫豎剛柔總相宜”。上海博物館收藏一件虎形枕,是山西地區金代磁州窯產品。枕塑成一個老虎形狀,虎眼圓睜,豎耳,卷尾伏臥,滿身用黑彩繪虎皮紋。在白色枕面上作畫,開闊水面飄浮一物,上立一長尾鳥,天空雙雁高飛,枕底墨書“大定二年(1162年)六月二十日”銘。磁州窯在元代還在繼續發展,生產大量優秀之作。廣東省博物館收藏一件橫寬40.5厘米的長方形枕,主題花紋是《西游記》中的唐僧取經圖,唐僧師徒四人在山道中艱難行進。枕面四角繪折枝菊花,前壁繪黑竹,后壁繪猛虎,兩端繪牡丹圖案,枕底楷書“古相張家造”銘記。唐僧取經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唐太宗貞觀年間(627—649年)僧人幺奘為了弄清佛經教義決心到天竺取經,歷盡艱苦,費時七年,來往走了幾萬里路,取回六百多部梵文(印度古文字)佛經回長安。回國以后,奉旨主持佛經翻譯,口述西行見聞,由門徒辯機寫成《大唐西域記》,后來慧立、彥宗又寫《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內容為西域及佛教發源地見聞,一是佛教徒的傳記都充滿神異的色彩,二是唐宋以來民間有許多故事,[神話廣為流傳,為人民大眾喜聞樂見。明朝吳承恩匯集這些傳說寫成《西游記》影響極為深遠。這件瓷枕對研究這部文學名著的成書過程有重要價值。明朝中后期景德鎮生產大量的青花瓷器,不但內容極為廣泛,而且畫得詩意盎然。很多畫面抽象、夸張、大寫意,往往是工匠激情滿懷一揮而就,真的達到繪畫藝術追求的“無跡可尋,然后入神”的境界。
在瓷器上書寫文字在宋以前就有,唐代長沙窯青瓷上就有詩和警語,由于是在青釉釉下用鐵質或銅質彩料寫字,燒后呈褐或綠色,往往字跡不夠清晰。磁州窯寫字畫畫多是白瓷黑字,是純粹的傳統書畫藝術,宋金元三個時代的產品都有膾炙人口的唐詩、動人心魂的宋詞、諷刺和揭露黑暗的元曲等。例如控拆戰爭的殘酷給人帶來的災難,王冶秋訪日時在日本看到一件磁州窯枕,上面的文字引用白居易反映戰亂歲月的親人離散的痛苦的詩“‘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田園寥落干戈后,骨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近余游穎川,聞金兵南竄,觀路兩房,骨肉滿地,可嘆可嘆,為路途堵塞,不便前往,仍返原郡。又聞一片喧嘩,自覺心慌,思之傷悲感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只有作詩,少作心安,余困居塞城半載,同友修枕二十有余。時在紹興三年(1132 年)清和望月也“。1133年是金太宗[完顏晟天會十一年,此枕為北方磁州窯產品,但修枕人在上面書寫年號確實為南宋的年號,說明中原人民對金人統治的反抗。有的瓷枕上還以尖銳的言辭揭露和警告那些貪官污吏和富商不要過于腐敗,否則沒有好下場,如一件瓷枕,枕面寫的詞牌為《朝天子》:“左難右難,枉把功名干,煙波名利不如閑,到頭來無憂患;積壓堆金,無邊無岸,限來時,悔恨晚,誰救得貪心漢。”有些敘述災難歲月,孩兒離家出走,父母撫肩送行和叮囑的悲涼情景,如一件瓷枕上寫道:“……過橋須下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古來冤枉者,盡在路途邊”。有宣揚修身養性,明哲保身的思想:“眾中少語,無事早歸“,清靜道德”,有希望國家平安的“家國永安”。到元代磁州窯,這些內容還在豐富。有些則是文理欠通的打油詩,如一件瓷枕上寫道:“風波實怕唇舌休,卦鶴長鶴短無生。下勸魚家共樵家,從今莫說賢魚話。得道多助失道寡,魚也在他,賢也在他,山坡黑羊”,樸實憨厚的述說著清貧的人生。有的說來朗朗上口,讓人心眼明亮。如一件瓷瓶上寫著:“晨雞初叫,錯鴉爭噪,哪一個不在紅塵里鬧。山條條,水條條,今日少年明日老。江山依舊好,人不見了。”二十多年前在北京故宮看明代大畫徐渭的一幅畫,叫墨葡萄,題詩大意思半生居魄已成翁,只緣生在離亂中。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前者粗獷,后者典雅,前者有濃濃的野味,后者文氣十足,但對人心靈的振撼確是共同的。磁州窯上的文字資料是研究宋金元時期北方社會有價值的歷史資料。民窯工匠在藝術上的瀟灑豪放的風格,與傳統的書法繪畫相結合,民族文化的氣派就特別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