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科第五園古宅、萬科棠樾古宅、歡樂海岸紫苑茶館老宅……深圳這座沒有歷史的新城市,似乎對古建筑有著不可抑制的向往,千里迢迢從安徽、江西等地將這些百歲老宅整體遷移至城市之中,屹立在嶙峋高樓之下。這寥寥幾棟當然不足以寄托情思。有南中國最大仿古建筑群之稱的文博宮,更是將秦、漢、唐、宋、元、明、清七個朝代宮廷建筑風格融合,儼然企圖在這現代建筑叢林中描摹出中國古代建筑沉積的年輪。
對于傳統建筑的追捧,究竟是對傳統文化與故鄉文化的反芻,是企圖在新興的現代國際建筑中找尋吸納新鮮空氣的出口,抑或只是追求文化遺產的資本化,一種吸睛的噱頭而已?
古建筑遷移,大都市的時髦愛好,企業家的幽古情懷?
萬科第五園流水小橋的東側,有這樣一棟老宅子。小區業主稱它為后書院,即便它現在的功用只是一個售樓處而已。有江湖傳言,當年,王石在北京某古舊建筑的店鋪,看到這棟清朝前期徽派老宅子的部件,被它沉重的松香味所感動,立馬全部買下,并千里迢迢“移植”到第五園。
在萬科棠樾也同樣有這樣的一棟老宅子。這棟來自塘廈的徽州祠堂有著戲臺、回廊以及圍合而成的院落。這里也曾搞過一些猜燈謎、吃糖畫、捏面人、看皮影戲的傳統廟會,但距離市區相當遙遠的距離以及封閉式小區會所的身份,注定了這老房子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少數派的生活回憶。
并不是所有的老宅子都是養在深閨的。在歡樂海岸,兩棟經歷200多年頭的清代老房子組成的“紫苑”茶館正在“接客”。再也沒有歸人在它們的面前,捧起一把黃土,也聽不到葉落歸根的悲壯低吟,它們在這里讀到的是都市人的閑適、愜意,或者是孤獨與落寞。
根基之下的黃土變成了水泥地,原本守望的鄰里變成需要仰視的高樓。從老宅看來,解決了生存憂患之后,似乎又面臨著新環境的不適。深圳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委員會建筑設計處副處長周紅玫則認為,完全移植一種外來的老建筑在新城市中的立腳點是錯誤的,這會助長對當地的破壞。“很多時候,城市只是把古建筑當做一種時髦消費品,純屬裝點,懷舊只是當代流行消費的代名詞。在文化上沒有意義,對城市也沒有什么價值。實質上,老建筑只是充當了象征文化資本,也就是文化遺產資本化的癥狀之一。收藏老房子絕非城市記憶問題。”
北大深圳研究生院人文社科學院副院長于長江認為,傳統建筑的保護與一般的文物保護的理念不一樣,它保護的不僅是物質形態,而是要保護建筑與其周邊的環境的關系,要保護傳統的審美方式與生活方式。“如果老宅子已經確定處于被拆遷的范圍之內,難以保存的時候,遷移總比拆沒了要強。”要是有一批企業家能有這種珍惜的情懷,能夠意識到老宅子的價值,即便是商業價值也好。“于長江說,”異地保護,不要否定,也不要追捧。“
每個城市都應該為自己的老宅子建立“住文化”的基因庫
周紅玫所說的,在新城市中移植老建筑會助長對當地的破壞,得到了《漢聲雜志》創辦人、知名民間文化保護者及推動者黃永松的證實。他在進行“鄉野文化調查”時,發現很多地方的老宅子已經被收購,“憑空”出現在上海、深圳之類的大城市中。
“金錢比野火還可怕。拆房子的都是古董販子。不僅有人把老宅子拆到上海、深圳去,我還見過把老宅子拆到美國去的!”黃永松說,“我20年前就在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成立傳統建筑研究所,就是為了對老房子提出積極的調研,去研究怎么保護古老建筑、怎么讓古老建筑在新時代下繼續能使用。但堅決不贊同拆了房子賣去其他地方保護!”
黃永松認為,老建筑是一個地方的歷史記憶,它證明了這個地方地理變遷、生活痕跡以及人爭取生存的智慧。但對于老建筑究竟是被消費抑或是完全雪藏起來保護,黃永松認為,這種老宅子的功能轉身必須要做。如若不然,腐朽得更快。“我看到過有些老宅子在做餐館,在不傷害到原來宅子骨架的基礎下,進行功能上的發揮。如果老建筑能夠恰如其分地轉身,不破壞原有建筑,卻能獲得新的功能,這樣的宅子就是活的。”
在黃永松看來,每個城市都應該對傳統建筑進行深入的了解與呈現,要建立詳盡的住文化的基因庫———對老宅子進行體(建筑本體)、用(建筑功用)、造(建筑造型)、化(文化背景)四個方面的記錄,然后再思考這些老宅子應該如何存在,如何給現代生活使用。“百姓日用即道。”黃永松說。
活化傳統外,新興城市要更專注為未來創造可供傳承的建筑
事實上,更多的城市人根本難以貼近這些老宅子的“真身”,即便有交集,也是匆匆一瞥,或者是偶爾一次的邂逅。反倒是各種山寨版本的仿古建筑“挺身而出”。各種建筑流派的古老建筑化身為一個個標簽,貼在了各種現代建筑的臉上。文物交易中心、博物館之類的建筑似乎非飛檐斗拱不能表達其深厚的歷史內涵,涉及到手工制造文化的建筑似乎非白墻黑瓦紅燈籠不能表露其淳樸的鄉村氣,甚至,很多住宅小區也開始打出傳統建筑的旗號,以吸引眼球……
對一個新興的城市而言,本土建筑應該何去何從,究竟是承襲歷史,還是移植外來文化?在都市越發同質化,統統以摩天大樓出現的當下,如何能找尋到深圳自己的城市外貌特征?對此,周紅玫認為,本地原型建筑的當代建筑方式為首選,本國典型傳統建筑的當代建筑方式次之,移植外來文化的傳統建筑如歐陸風情為下策。“用現代生活來適合任何復古建筑都是有悖于建筑的本來目的。”
對于用生活去貼合建筑,黃永松就有一段不太愉快的經歷。他曾經在蘇州居住過某住宅小區———這個小區完全仿照蘇州園林的做法,小橋、小池塘、照壁、種上芭蕉、曲徑通幽———結果就是艷陽之下,毫不通風,干了小池塘,枯了芭蕉葉,苦了業主。“風格成為標簽,標簽成為負擔。這種照搬傳統,實在是沒有智慧的小皮毛之作。”黃永松說。
對此,周紅玫說,城市建筑需要將傳統與現代、中式與西式很好地結合,用當代設計語言表達傳統文化底蘊和地方性內容,即適合中國人居住的傳統居住環境,符合現代人的生活習慣。“而對深圳這種新城市而言,當然需要傳統建筑的存在。新城市并不代表所在地區沒有任何文化、人類活動和自然景物。因為我們如此年輕,所以更需要專注自身的傳統,不光古代的傳統如大鵬所城、鶴湖新居等客家圍屋,城中村中大量的客家碉樓祠堂等,還有我們各個時代的建筑如上世紀80年代的優秀建筑、晶都酒店等。另外,因為年輕,沒有歷史負擔,更應該專注創造出當下的真實的建筑精品,為未來留下今日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