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改革報》記者石貴明同志就定窯恢復發展以及研究成果諸問題采訪了陳文增先生。記者從陳文增先生榮獲“瓷、詩、書世界基尼斯之最”談起,及自幼讀書,包括研究中鮮為人知的經歷等等。陳先生認為:作為工藝美術的定瓷不能單純表現生產工藝,應跳出工匠的圈子,創造和展示藝術與文化的高品位,使作品成為具有宏博文化特性的藝術。“文化大革命”期間陳文增被剝奪了學習機會,對此他說:看著同齡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那種難受和渴望簡直無法形容。沒辦法,經常背著筐佯裝打柴到學校后窗去聽。父母病重期間,他無暇照顧。“東風縱是難相喚,猶作春鵑帶血啼。”充分體現了他獻身定瓷事業之志。記者提到,五大名窯還能否出現歷史的輝煌,他認為則要看產品本身與當代生活有無重大契合。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市場發展規律。
記者(以下簡稱記):先從您個人成就談起吧。您的瓷、詩、書三聯藝術獲得世界基尼斯之最,肯定在諸方面都下過苦功,但每天您忙于工作,不知什么時候搞創作?
陳文增(以下簡稱陳):瓷、詩、書三聯藝術之最是我30余年來潛心研究學習的一點成果。其中書法、詩詞是從十幾歲開始,對定瓷的研究創作是1978年參加工作開始的。我有自己的工作室,一般情況下,醞釀一個題材,完成一個題材。有時作品的成功產生于一種偶然。書法作品在家里書房創作的多,詩詞楹聯大多創作于旅途、招待所。嚴格地說是沒有具體時間和地點,往往是即興,有感隨時而作。

定窯恢復生產35周年感賦七律八首之通藝
記:您是如何設想把三者結合起來的?
陳:作為工藝美術的陶瓷,歷來為名人達士所不為。這也是名墨詩文作者能傳于世,而工藝匠人不能傳世的根本原因。1998年,一位朋友提醒我應把所長相結合利用起來,我悟出了"三聯藝術"這個題目。我以為,工藝美術不單純體現能工巧匠,應跳出純工匠的圈子,創造和展示藝術與文化的高品位,使作品成為具有宏博文化特性的藝術。
記:您的一件刻花作品,銷售37萬元,您對此如何評價自己?
陳:首先,定窯作為歷史名窯,已形成深厚的文化積淀。其次是定窯瓷器精湛工藝的潛在價值。至于我個人的成份在里面占多大比重,還是由世人評說為佳。
記:據說您是一個脾氣倔犟 ,從來不服輸的人,您能有現在的成功,是否與您的個性有關?
陳:個性是固有的,不是學來的。文革時期,我不過一少年,造反派批斗我,用大力氣按我的脖子,讓我低頭認罪,按下去又抬起來,再按下去又抬起來,沒辦法,只好讓我抬著頭。人遇到困難就退縮,注定一事無成,因為在世界上成就任何一件事,都不會一帆風順。
記:您沒讀過高中、大學,但確兼任兩所大學的教授,并獲得國家教委、國家人事部、全國總工會授予的"全國自學成才獎",又是河北省委、省政府授予的省管優秀專家。您是如何跨越這段時間和縮短其中差距的。
陳:這個問題回答較復雜。概括性的講,是一種積累。失學后,看著同齡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那種難受和渴望簡直無法形容。沒辦法,經常背著筐佯裝打柴到學校后窗去聽,其實也聽不到什么,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吧。正是這種打擊形成我后來的不懈的進取。這里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比較善于學習。
記:與您接觸多次,感到非常謙虛隨和,而您的屬下都很懼怕您,惟恐受到您的批評,是真的嗎?
陳:人應當謙遜、隨和,與人交往尤其應做到寬厚、禮讓,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為先哲之嚴訓。而搞企業則不然。從經營管理及發展大局來認識:管理不嚴,必生懈怠,質量不嚴,必生瑕疵,人事不嚴,必生弊端。中華商祖陶朱公有訓:"禮文接待,交關者眾;貨物整齊,奪人心目;躬行以律,親感自生。"世事有別,故也因事而異。
記:為恢復定窯,父母臥病直到去世您都無暇照料。能回憶這段往事嗎?
陳:1979年9月的一個星期日,我回家看望臥病的母親,母親浮腫的身體,令我不安。第二天早上,母親對我說:"文增,回廠去吧,我不要緊。"由于擬定1980年在北京召開"首屆定瓷鑒賞會",作為主要研制人員之一,我只好含淚回廠,一周后,母親溘然長逝。
在母親亡故后的第10個年頭,即1989年臘月,父親重病不起。由于當時定窯剛轉向靈山山溝,產品亟待研制并投放市場,作為廠長,我自不能留在父親身邊。一天下午,堂姐突然來廠通知我說家中有事,待我匆匆趕回家,父親又離我而去。
20年之后,我曾寫了兩首絕句:
其一
哀傷莫問此中由,廿載肝腸日日揪。
忠孝誰能兼顧得,夢牽家國兩難休。
其二
一片忠心自不疑,男兒事國豈長吁。
東風縱是難相喚,猶作春鵑帶血啼。
記:您是工藝美術大師,又是總經理,搞創作,又搞管理,您認為更傾向于哪方面?
陳:說痛快一點,傾向于搞藝術創作。因為我有兩位副手,一個是常務副總、高級工程師藺占獻,藺慮事周全,吃、喝、拉、撒、睡、旮旮旯旯,都由他去管;另一位是副總、高級工藝美術師和煥,和工作認真,活精心細,質量效率由他負責。我只管他們兩人。我自己搞創作,以導向公司生產及質量提高,以藝術觀點強化了公司生產,兩者相成相輔,融為一體,很好操縱。
記:聽說您與兩位助手的關系非同一般,人稱"桃園三結義",你們之間就沒有過意見分歧嗎?
陳:任何一項事業的成功,單憑哪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行的,它體現的是集體的智慧。20余年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凝結成一種牢不可破的友誼。至于分歧意見是經常發生的,尤其私下爭吵更甚,這一點是其它企業所不常見的。殊不知,一些真理和共識卻由此而生。有人不明白,20年來風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友誼正是建立于一個"諍"字上。
記:您認為自己最大的優點是什么?
陳:不近人情。因為世上的好多事情辦不好或沒辦好,皆為人情所誤。劣質產品、豆腐碴工程等等,都是人情之產物。
記:您的缺點是什么?
陳:缺點很多,除了優點都是缺點。
記:在公司看到工人有條不紊而緊張有序的工作,公司是否也有一整套的規章制度?
陳: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人,都必須有一個可約束的制度和法規。企業當不例外。這個規定關鍵在于切合實際而不是空洞虛設,企業管理的好壞,不在于規定條文的多少,而在于事實求是。
記:到公司采訪,才知您不正常上班,您是否也執行公司制度?
陳:制度是一個企業的大法,沒有人可以破壞。但作為總經理,由于工作性質不同,不必拘泥于坐班制??偨浝響撌遣挥嫊r間、不計節假日、不計白天、晚上地工作。有些工作業務是在廁所蹲著時用手機談成和決定的,還有一些工作是在病床上打吊針時安排的。這種現象是經常性的,靠坐班制是做不到的。
記:據您的職工講,公司經濟最困難時,有錢先給工人發工資,是這樣嗎?
陳:公司有天下最好的工人。記得1995年,由于窯爐致壞,經濟日下。接近年關,已是8個月沒發工資了。我與藺總向外單位借來錢發工資。事先規定:僅發工人工資,部門經理以上的領導不發,過年自行解決。沒想到工人被感動了,記得當時有個叫葛惠英的女工首先走到近前對我說:"陳總,我也不要工資,愿同你們一樣。"接著又是幾位表示同樣的心情。在場的領導都深受感動。打那后,公司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經濟困難,工人工資不能欠,有錢先給工人發。”
記:到公司來看到工人業余生活很充實,請談談這方面是如何抓的。
陳:這方面的事應該由工會負責人談,我只講個側面,公司工人年齡一般在20--25歲之間。鑒于此我提議工會,一定要組織開展好各項工作活動。使他們不僅要學到技術,還要學到文化,工會每年都有幾次活動。剛結束"五·一"書畫評獎工作,又迎來"七·一"詩文大賽……
記:聽說這些年,每年都舉辦一次以詩、書為主要內容的"定瓷筆會",有人認為是不務正業,您如何看待?
陳:定瓷并非一個簡單意義上的物質產品,應該說它具有科技性強、藝術含量足、文化價值高三大特點,其間文化是先導。定瓷能于800年后再次復活,并能逐步走向"健康",關鍵在于文化之新鮮血液的補充。離開文化,藝術將不復存在。詩、書筆會不過是對定瓷文化的一種張揚,屬于公關范疇,并非是不務正業。
記:宋代定窯具有鮮明的特色,歷史已有定評,當代定窯是否繼承了優秀傳統,有無創新?
陳:定窯屬歷史劇跡,具有獨特的地方個性,坯釉呈現出不同的面目,每個歷史時期大體有一個界限。當代定窯,選取其中意蘊深厚、色調偏暖白者為基調,著重體現凝結空靈之象,屬于當代面貌。
記:據說20世紀80年代前,曲陽曾有兩家頗具規模的定瓷生產廠家,現在就剩下您一家了,為什么?
陳:定窯始于唐,興于宋,失于元。屬于未開發項目,或稱之為邊開發邊利用。產品本身注定聚研究與生產于一身。因為產品技術來源不是現有成果。缺乏藝術與科技含量的,自然沒有文化價值。忽視研究開發,認為只要能生產,有賣主就有買主,以致形成仿不到位,新不到家,皆為市場所拒之。進入市場經濟,各有歸宿,原不奇怪。
記:這么說,您的公司是不會忽視研究開發了。
陳:"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自然界發展仍離不開新陳代謝,何況一項產品。這幾年,幾乎每年都報一個課題,省級項目居多。定窯恢復以來,有無后勁,能否實現第二次振興。主要是看能否把歷史上的工藝技術挖掘出來,是否把未來生產的密碼逐步破譯。有基礎,摩天大樓才能蓋起來。從戰略眼光看,在保證能吃飯的前提下,著重抓好研究。
記:定瓷從試制到現在已走過20年,現在仍是一個小規模,對此如何評價?
陳: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其規律,經濟市場概不例外。誰違背規律就要受到懲罰,因盲目追求發展而忽視市場都將導致失敗和倒退。80年代,曲陽曾有近千人搞定窯生產,繼之先后關閉。由一定規模而漸趨小規模,大浪淘沙剩下我一家?,F在的小規模,作夢也在想演為大規模,這里關鍵在于駕馭和順應經濟潮流。
記:公司初創,市場蕭條,您是如何打好小規模這一仗的?
陳:根據定窯發展的實際情況,當時我提出:"古、新、奇"三字發展戰略。古,即仿古;新,即創新;奇,即奇特產品。以仿古為手段,以創新為目的,以奇特為變化,從此三方面著手,狠抓不同心理的消費者,進而瞄準市場,緊逼市場并左右市場。
記:看來,您對定瓷發展很有信心。能否實現您心中的大規模,有無時間預約?
陳:定瓷這么好的東西,又積累了這么多年的生產經驗。若真得不到發展,那才叫蒼天無眼,海內無士。但實現這一步還要看定瓷本身與市場銜接的如何,公關實力如何,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我們不會對自己的眼光和信念懷疑。
記:人們常提宋代五大名窯,您認為還能出現歷史的輝煌嗎?
陳:宋代五大名窯備于歷史文化和物質的雙重價值,它的復生,象征著社會經濟的繁榮和文化昌明,但能否在當今陶瓷界再占鰲頭,則要看產品本身與當代社會生活有無重大契合。物竟天擇,適者生存,是市場發展的定律。

定窯《刻花玉梭瓶》 作者:陳文增
記:您能否預料定窯未來?
陳:五大名窯中,唯定窯是白瓷,它叩擊作金石聲,釉色晶瑩玉潤。這是定窯能立足發展的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其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定窯在宋代就已經形成刻花、印花兩大裝飾方法,為一般陶瓷所無法比擬。其三,定窯屬高溫1300℃一次燒成,不含任何有害成份,屬環保綠色商品,內銷、外銷均受歡迎。綜上所述,定窯走向賓館用瓷、走向民用陶瓷,完全有條件有能力替代當前的通用素面白瓷。
記:定窯走向民用后,是否會降低定窯名瓷的藝術價值?
陳:很多人提出這個問題,其實是一種多慮,作為陶瓷藝術家,關心業內發展和聲譽是可以理解的。定窯走向民用后,藝術產品不但不會削弱,而且還會加強,不但價值聲譽不跌,而且還會與日俱增。定窯官窯的歷史定名將隨著民用瓷的翅膀飛向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