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時期,北海上述三窯燒造的陶瓷器,很有可能沿著“海上絲瓷之路”銷往東南亞、南亞、非洲等地。理由是:
1、《合浦縣志》、《簡明廣東史》等書,均記載唐宋時期有陶瓷出口。
據《合浦縣志》載:“遠在漢代,合浦便有陶瓷生產。唐、宋時期,合浦便有陶瓷生產出口。”又據《簡明廣東史》載:唐代“出口商品以瓷器、絲綢和鐵器為主,阿拉伯商人很贊賞中國的瓷碗。”
2、文獻有記載,唐代合浦有商船開往天竺(印度)等地,北海古陶瓷很有可能隨船而往。史念海著的《唐代歷史地理研究》一書,曾有佛教徒從合浦乘船到印度的記述。史念海引述義凈著的《大唐求法高僧傳》卷下說,唐代當時西行求法的高僧凡六十人。而經過獅子國(僧訶羅國)的則有明遠、窺沖、義朗、慧琰、大乘燈、僧哲、無行諸人。明遠、窺沖由交州首途,無行則由合浦起程,其余皆由廣州出海。他又引用《釋慧日傳》說:“遂誓游西域,始者泛舶渡海,自經三載,東南海中諸國,昆侖、佛逝、獅子洲等經過略遍,乃達天竺(印度)”。陳炎教授寫的《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和貢獻》一文也指出:“唐代的南海航線……這條航路把中國同東南亞、南亞和西亞這三個地區連接在一起”。以前的航船,大多都是人貨混裝的,北海地區唐代窯址燒造的陶瓷器,很有可能隨著航船銷往南亞、非洲和歐洲等諸國。
3、古陶瓷專家曾考證,唐后期中國青瓷大量出口北非、中東、歐洲及東南亞等地,而北海唐代生產的青瓷與國外部分地區出土的唐代青瓷也很相似。
我國著名古陶瓷專家李知宴,在《中國古代陶瓷的對外傳播》一文載:“在馬來西亞柔佛流域的古代文化遺址,韓槐準(南洋考古學家)先生在考察中得到唐代青瓷碎片……韓先生還在印度尼西亞婆羅洲、文萊蘇丹國等地發現黑瓷雙耳尊和青釉雙耳尊一件,在彭亨也發現唐代青瓷四耳罐等作品”。該文還說:“南亞地區出土唐代瓷器最多的國家是印度洋上的島國斯里蘭卡……這是唐朝航船進入波斯的必經水道……是中國航船上貨的中轉站。這里留下的中國古代文物特別多,其中最主要的是唐代陶瓷”。該文還指出:“唐朝與西亞和阿拉伯半島的伊朗、伊拉克、阿曼、敘利亞、土耳其,非洲北部的埃及等國家經濟貿易人員往來很密切……中國陶瓷輸入波斯的數量很可觀。”在伊朗的席拉夫這個古代港口,1965年以來,在多次調查和考古發掘中,還“發現了大量的中國陶瓷碎片”。李知宴在該文中還提到唐朝青瓷在北非、中東和歐洲的傳播:“中國瓷器,尤其是青瓷,在唐朝后期,即九世紀中葉后大量出口到北非、中東和歐洲等地。”上文提到的黑瓷和青釉雙耳尊、青瓷四耳罐等陶瓷,與北海英羅窯等窯址生產的陶瓷很相似。
4、合浦港有地理位置優勢及設有海關等有利條件,陶瓷出口沿著海上絲瓷之路進行貿易可能性較大。首先,陶瓷從合浦港沿著海上絲瓷之路出口,具有航程短、運費低等地緣優勢,合浦港是嶺南對外貿易的重要口岸,水路交通,比廣州、泉州等大港口通往東南亞、非洲及歐洲的航程都短,商人是不會舍近求遠的。其次,漢唐時期設合浦關,便利于做外貿生意。合浦關代表國家接待進出的中外使節,管理通過的商旅,征收貨物的關稅。再次,唐代時期,國力強盛,朝廷鼓勵外商來中國貿易。所以,唐代北海地區的陶瓷出口,沿著南海“海上絲瓷之路”進行商品貿易,可能性也較大。
5、瓷窯生產規模大,只有外銷才有出路。據《合浦縣志》載:“唐貞觀八年(634年)置廉州,州境相當合浦、北海等地域。關寶元年(742年)廉州人口為13,029人。”從英羅窯、晚姑娘窯及鹽灶窯來看,其生產規模較大,年生產陶瓷約有幾十萬件,當時廉州人口不多,當地解決不了銷售問題,只有靠外銷,才能消化得了生產出來的陶瓷產品。
此外,當時合浦口岸,不但出口本地生產的陶瓷,遠在南朝時,已出口南流江、北流河等上游地區生產的陶瓷了。據《廣西外貿志》載:“南朝時,我國商業繁榮,海外貿易比較發達,廣州已成為對外貿易的大商埠。合浦是東南亞各國朝貢的通道。藤縣古龍鄉中隆村生產的古陶器經北流河、南流江輸合浦出口。”
三 宋元古窯址與海上絲瓷之路
宋元時期,北海的陶瓷業步入了興盛期,不但窯口多,規模大,燒造技術、制作工藝以及產品質量均比以前進步。宋元時期,北海現已發現的窯址有:下窯、中窯、上窯、東窯、西窯、常樂缸瓦窯、黃麗窩缸瓦窯、紅坎窯等等。
下窯 位于福成鎮下窯村,故名。窯群在古河道福成江(又稱新圩江)西岸,西靠下窯村,南北長約300米,東西寬約100米。據合浦縣文物調查,該窯群在江岸排列有12個窯包,每個窯包相距三、五十米。現在較為明顯看出的窯包有5至8個。窯群大多為藤蔓、草木所覆蓋。在窯包周圍,瓷片比比皆是,廢品堆積層較厚。燒造的陶瓷有罐、盆、甕、碗、壺、擂盆等日用生活陶瓷。廢品堆還有墊餅,匣碎、石捶、窯磚等窯具。瓷片有青、黃、灰、綠等釉色。有些青瓷片釉色較好,呈黃色或青黃色,釉色滋潤、火候較高、胎體堅硬。有些釉層較肥厚,有開片。
中窯 位于福成鎮中窯村東北約200米處。在古河道福成江西岸,距南面下窯約2公里,距上窯約4公里。1988年12月,我與桂林市古陶瓷專家李鏵到中窯村考察,首次發現該窯。因它在中窯村旁,與上下窯相對應,故名中窯。窯址附近多產陶土,廢品堆積層較厚。見有龍窯和饅頭窯的殘跡。曾燒造過盆、碗、壺、碎、甕、煲、擂盆、豬槽等日用陶瓷,也有骨缸等宗教用瓷,還發現有大缸、牛頭煲等大件和明代城磚等建筑陶瓷。瓷片多灰白胎,施青黃釉,牛頭煲施黑釉。大多瓷片火候較高,胎質堅硬。有些器物壁較厚。饅頭窯是燒大缸、牛頭煲等大件粗瓷的。城磚長40公分,寬16公分,厚約10公分。明洪武初年,朝廷命修筑白龍珍珠城,該城呈長方形,南北長320.5米,東西寬233米,周長1,107米,城高6米,城基寬約7.6米,是需要大量城磚的。白龍珍珠城的城磚應是中窯燒造的。中窯距白龍珍珠城約7.5公里,有水路相通。中窯村明代曾為集市,稱中窯圩。明代后期,因遭倭寇劫掠而衰落。又因福成江河道逐年淤塞,水上交通不暢而使窯址停燒。
上窯 位于福成鎮上窯村東南方約200米處,在福成江的西側。據合浦縣文物調查稱,窯包高約15米,東西長56米,南北寬54米。
1957年7月廣東省文物普查認定為宋代窯址。1980年11月,廣西區文物隊鄭超雄先生會同合浦縣博物館對該窯進行發掘。當時窯址的火膛及煙道已全部被毀,僅剩窯床中部11米長。該窯床為斜坡式龍窯,長50米,寬1.6至1.8米,窯壁殘高35至45公分,窯室斜度為25度。廢品堆積厚達1米至3.5米,其中以窯具墊托居多。出土的遺物大多無紋飾,有小部分有海鳥紋、蜜蜂紋、纏枝紋,圖案化了的云雷紋、水波紋等。修飾手法是用毛筆描繪朱紅色。有些器物朱書:“福”、“壽”、“長命”等吉祥文字。出土的陶瓷器計有甕、碎、盆、燈、執壺、擂盆、筷筒、動物、餅足碗、拔火罐、四耳罐等日用生活器物。
出土的陶瓷殘器有些釉色細、光澤好、火候高。有的器物底部一般都較厚重、平底,腹部較深。有些口沿為子母口。還出土有三件陶瓷煙斗,和一個壁薄、釉細的殘破小酒杯。
紅坎窯 位于福成鎮社壇村北面古河道福成江上游的西邊,緊靠紅坎嶺,故名。該窯是于1987年文物普查時發現的,封土高約7米,南北長15米,東西寬13米,窯膛為灰色磚砌結。整個窯包已為草木封蓋,似饅頭狀。從窯包周圍散落的瓷片看,該窯燒造的器物有甕、石本、壺、盆等生活用器。陶瓷器火候較高,胎質堅硬,釉色多為石灰質釉,也有施釉肥厚的瓷片。
東窯 位于營盤鎮東窯村的東側,窯址分布在南北長約400米的村莊邊緣地帶。東窯村的東西兩側以前都是古河道。據群眾反映,東窯以前有36座窯。1983年10月,廣西文物隊合浦縣普查分隊普查時,發現有6座窯包遺存,龍窯的構架還清晰可見。燒造的產品有碗、盆、罐、壺、石本等生活用器,器物胎較厚、灰白色。釉色有青黃、褐黃等色。有些砵釉色滋潤肥厚、胎質堅硬。碗外施釉不到底,有深褐色劃紋。
西窯 位于東窯之西。東西兩窯隔一約200米寬的田垌(以前是古河道)。當地群眾說,以前西窯也有36座窯。1983年10月廣西文物隊合浦縣普查分隊普查時,發現有8座窯包。窯包附近散落很多筒瓦碎片。有些甕、罐、碎等瓷片,產品胎質、釉色品種與東窯、上窯大體相同。
常樂缸瓦窯 位于常樂圩鎮北約1.5公里的缸瓦窯村旁,南流江東側。窯口面對江邊。1999年10月,我利用休假時間到該地考察首次發現。因近常樂圩鎮,故取名常樂缸瓦窯。該窯現存兩條斜坡式龍窯。每條長約40米。一條已多年停燒被草木覆蓋,陶瓷片滿地皆是。另一條似在古窯的基礎上修造窯床,停燒約有20年。兩窯口周圍廢品堆積層較厚,產品火候高,多為厚重粗瓷,器物內外大多施醬色釉。燒造的器物有:甕、砵、盆、沙煲、豬槽、大缸等生活用器。器物胎質粗糙,含鐵量高,呈褐色,胎質堅硬。古窯的東邊有很多深坑,應該是以前取陶土時挖深的。據一位老人說,這里很早以前便有缸瓦窯了。該窯燒造產品的胎質、釉色、品種與紅坎窯相似。
黃麗窩缸瓦窯 位于南康圩鎮北約6.5公里的缸瓦窯村東南方,因該地屬黃麗窩大隊轄,權取名黃麗窩缸瓦窯。于2001年4月26日,我與一同事到那里調查時發現。古窯已被青樹翠蔓所覆蓋。看來窯址規模較大,不只一個窯口。該窯以前離海邊很近,后來海岸線逐漸外移,現離鐵山港海面約2公里。該窯周圍散落的瓷片很多,估計廢品堆積層亦很厚。從散落的瓷片看,該窯燒造的器物有甕、碎、壺、碗、磨盆等日用生活用器。器物釉色青灰,胎質有些堅硬有些粗松。磨砵、瓷盆與福成紅坎窯相似。
關于上面幾個窯的燒造年代,從上面幾個窯燒造產品的胎質、釉色、品種等情況看,當屬同一時代的窯口。它們的燒造年代,大體上始燒于宋,延燒至明。我國著名的古陶瓷專家陳萬里,曾根據1957年7月廣東省文物普查隊采集的瓷片鑒定,認為上窯、下窯兩處窯址的年代當屬北宋。這幾個窯燒造年代的上限,定于宋代應是沒有問題的。1980年11月,廣西文物隊會同合浦縣博物館發掘上窯,據合浦縣博物館文物登記材料稱,上窯發掘時,“在窯頂上拾到一個斷了把的壓槌(捶),上刻有‘嘉靖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造’,經整理鑒定為明代窯址。”上窯燒造的下限定在明嘉靖是沒有問題的。但把上窯只說是明代窯址或說成是明嘉靖的窯址,則未免過于片面了。
1961年,廣東省博物館曾廣億先生到合浦復查,認為上、下窯址的年代當屬唐代。這也有他一定的道理。一是曾廣億先生是廣東著名的古陶瓷專家,見多識廣、眼力可靠、著作頗豐,廣東的窯址,他大都考察過;二是他鑒定為唐代窯址,肯定有他的依據。1998年12月,我與桂林古陶瓷專家李鏵到上窯考察時,在上窯發掘出來的廢品堆中采集到三種碗底,其中一種是平底餅足有褐彩的碗底,應是唐末或宋末元初的碗底。1999年5月14日,我陪南京博物院教授、我國著名古陶瓷專家張浦生去合浦博物館參觀時,在庫房的上窯標本處見到一只平底碗殘底,張教授說這是唐代器物。1986年12月,《考古》雜志刊登廣西文物隊鄭超雄先生執筆寫的《廣西合浦上窯窯址發掘簡報》一文,曾有出土碗一件的記載,其狀況是:“碗、1件,殘。敞口、圓底,壁形足。高5.5、口徑13、底4.5厘米。灰白胎。”從“圓底,壁形足”的特征看,應是晚唐流行的碗式。
根據上面幾點,我認為曾廣億先生說上窯是唐代窯址,肯定有他的道理。上窯燒造的上限很可能在晚唐,但發掘出土晚唐的器物不多,定為北宋或宋代,或許更準確些。其他中窯、東窯、西窯、下窯、紅坎窯、常樂缸瓦窯、黃麗窩缸瓦窯等,這些窯址都未發掘過,其深層內涵還是未知數,但從其窯址周圍的堆積層及散落的瓷片看,與上、下窯的瓷片大致相似,其燒造年限,大體上定為上限始燒于宋代,下限延燒至明代還是可以的。
當然,各個窯口由于地理位置及運輸條件不同,其燒造年限還是有差異的。如福成江邊呈南北走向的四個窯址,下窯處于福成江的下游,離白龍港口約6公里,窯址的生產規模最大;中窯處于福成江的中游,離白龍港口約8公里,生產規模比下窯小;上窯處于福成江的中游,離白龍港口約11公里,生產規模又比中窯小;紅坎窯處于福成江的上游,離白龍港口約14公里,生產規模又比上窯小。據《合浦文史資料》第三輯“福成沿革”載,明朝以前,“海潮上漲,自白龍港口沖入福成江,溯江而上,直達福成圩東北角十余里處,那里有條村莊名為‘水尾村’……顧名思義,‘水尾’就是海潮上漲之終點。”這條水尾村,就在紅坎窯隔江的對面。也就是說,以前是有海水漲到紅坎窯江邊的。它的陶瓷運輸,主要靠漲潮水路,隨著福成江的淤塞,海岸線的下移,這幾個瓷窯逐漸失去了水上運輸線,也失去了生存發展的空間。所以沿著福成江而建的四個窯址,紅坎窯在上游,失去水上運輸線最早,因而生產時間短、生產規模小,上窯次之,中窯又次之。
北海地區宋元時期出現那么多瓷窯,每年產品至少過百萬件,而當時北海地區的人口并不多,單靠當地銷售是不可能的。《合浦縣志·人口》沒有宋代的人口統計數字,但有元代及明代的:“元代合浦屬廉州路,廉州路轄合浦、石康二縣。該路人口為11,686人”,“到了明永樂十年(1412年)合浦、石康二縣總人口為33,007人”,“明嘉靖元年(1522年)縣境為人口11,822人。”由此可見,北海宋元時期,乃至延燒至明代的窯址,其生產的產品在本地銷售,肯定是供過于求的。往內地銷售,其成本及質量也敵不過江西瓷及廣西容縣瓷。這些窯址之所以能生存發展下去,主要靠產品外貿出口。
《合浦縣志·經濟篇》,曾記載:“唐、宋時期合浦便有陶瓷生產并出口”。李志儉先生主編的《北海港史》一書也指出:“元朝在廉州設市舶提舉司,接待各國使者和商人,也吸引中原商人抵此貿易。這樣,不僅促進港口的發展,而且刺激了廉州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當時,合浦的陶瓷業已初具規模……元代古瓷窯址,大都在沿海地帶……古陶及其器物的發現,充分證明此時合浦已大批生產較為優質的陶瓷器,并通過港口輸送到東南亞各國。”
我國著名古陶瓷專家馮先銘在《古陶瓷鑒真》一書中說:“我國陶瓷在唐代已有相當數量輸出國外,入宋以來,瓷器對外輸出有增無減。在亞洲的東部、南部、西部及非洲東海岸很多國家都發現有宋代瓷器,不僅行銷的市場較唐代有擴大,而且數量有了急劇的增長。”該書指出:“在浙江、福建、廣東、廣西和江謠等沿海地區,這一地區瓷窯的大量出現與宋代瓷器大量外銷有直接關系。”該書還提到:在廣西,“宋代燒青白釉的還有桂平和北海2窯,桂平窯所燒器皿較多,北海窯只燒碗盆碟等器……主要供外銷之用,因此國內極少流傳。”馮先銘所指的北海窯,泛指宋代北海地區的上窯、下窯等窯址。在下窯,曾出土寫有紅色阿拉伯文的宋代執壺。這些執壺,很可能是銷往阿拉伯地區的商品。
從上面幾個事例,可反映宋元時期北海制瓷業的發達興盛,這與外貿出口有關。《宋史》、《宋會要》等書也有記載,我國與大食(沙特阿拉伯)等國,也有以“精粗瓷器市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