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許多事情頗為奇巧,一白一黑(德化白瓷和建窯黑瓷)兩種瓷器,竟都出產在福建,且均為陶瓷珍品,飲譽海內外,天下共寶之。
陽春三月,我有幸赴閩開會,順便尋訪了向往已久的建窯。建窯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位于著名風景區武夷山南麓的建陽市水吉鎮。宋代時出產黑瓷碗,俗稱“建盞”。建陽市博物館館長謝道華陪同我參觀市博物館,并談了他多年來研究建窯的心得。他說,近年來海內外來建窯考察的專家不少,尤以東鄰日本人為多。我知道日本人酷愛建窯瓷器,評為上品,其中有一件稱其為“天目”的盞作為國寶加以珍藏,據傳為北宋時期在天目山徑山寺學佛的日本和尚帶回去的。
我們驅車前往窯遺址考察,沿途風光旖旎,群峰起伏,河道縱橫,土地肥沃,氣候宜人。雨后初晴,金黃色的油菜花,翠綠色的林木在陽光照耀下,顯得鮮艷嬌嫩,還可聞到陣陣清香,給人賞心悅目的感受。這里自然環境是適合先民生活的。
當地文管員老邱早早在公路旁等候我們的到來。他領我們來到大路后門窯址,打開厚厚的木門,在粉墻內有一座用青磚灰瓦覆蓋著的北宋建窯遺址,它依山勢而筑,呈東西走向,斜長為135.6米,為祖國大陸目前已發掘的最長的龍窯,堪稱世界之最。長長的龍窯的紅壤上,隨處可見墊餅匣缽,黑釉瓷片,這里曾產生多少讓世人贊嘆的建窯精品,聰明的窯工利用釉中所含氧化金屬的呈色原理和窯溫火焰的機理,燒出了富有變化的結晶釉或窯變花釉,有的在黑色釉地上呈現出條狀和釉滴狀結晶,有的燒出窯花釉如玳瑁,有的把剪紙圖案燒在釉內,晶瑩光潤,放射出耀眼的絢麗光彩,給人以美的享受,成為建窯最富有特色的產品。
我根據大路后門窯址看到的軸頂碗、蕩箍、撥手等生產工具分析,建盞已全部采用輪制成形,因此,器物胎體厚薄均勻,器形規整,胎骨皆厚重,一般胎厚0.3—0.6厘米。施釉方法以蘸釉為主,外壁施釉均不及底,下半部露胎。我從大量堆積如山的生燒、半生燒品殘件的出土數量來判斷,當時的窯工們的燒造技術尚有缺陷,這可能同窯爐過長有關,影響了火候的控制。
建窯窯址分布在水吉鎮方圓十余里,總面積約12萬平方米,我尋訪了蘆花坪窯址、牛皮侖窯址和大路后門窯址等,還拾到了足底刻“供御”字樣的標本,實為興奮。這應該是作為貢品進貢朝廷的。清陳瀏所著《陶雅》中載“底上偶刻有陰文‘供御’兩字”。實物與文獻相印證,說明建窯曾燒制御用茶盞。
建窯黑瓷興盛同市場的需求有關,宋代上流社會和民間百姓飲茶、斗茶成風,從宮廷到民間多喜黑色茶盞作飲茶、斗茶器具。宋代斗茶用半發酵的茶餅碾成細末,置碗盞中以初沸之水點注,水面浮起一層白沫,用黑盞盛茶便于觀察茶沫白色。宋徽宗也頗愛此道,常與臣屬斗茶,上行下效,影響很大。趙佶在他寫的《大觀茶論》中說:“天下之士勵志清白,竟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筐篋之精,爭鑒裁之別。”大文豪蘇東坡《送南屏謙師》詩云:“道人繞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味手,勿驚午盞兔毫斑,打出春甕鵝兒酒。”大書法家黃庭堅也贊道:“兔毫金絲寶碗,松風蟹眼新湯。”
我漫步在建水之畔,遠望層巒疊嶂,滿目蔥綠;近觀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這里已是繁華的都市。入宋后建甌一帶首先倡行斗茶之術,福建莆田人蔡襄為宋廷重臣,大書法家,他的《茶錄》一書真實記錄了當年斗茶的盛況,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上自貴族皇室,下至布衣之家,無不以斗茶為日常生活的一項樂趣。斗茶之法首先要觀其色,其次要視其湯。宋人斗茶以觀色品評高低,以視湯區分輸贏,以青白勝黃白。
我常想“勇斗求勝”也許是人類的天性,攻城掠地的戰爭是一種古老而常見的表現形式,但畢竟太殘酷了。如今開展體育競賽滿足了人們的這種爭強好勝的心態,推動了和平事業的發展,奧林匹克精神因此受到全人類的重視。北宋貴族出身的儒雅皇帝,倡導斗茶的方式,滿足人們求勝爭強的欲望,在客觀上調和了社會某些矛盾,這實在是高明的舉措。
其實離汴京不遠的河北曲陽定窯生產的黑釉盞,色黑如漆,而胎骨潔白,從質地上足可與建盞相媲美。我見過黑定,真是精致完美,極富觀賞價值,手感異常之舒服。但宋徽宗卻舍近求遠,命建窯的窯場主燒造貢瓷,究其原因就在于定窯黑盞胎薄細膩,保溫性差,不適合斗茶?!缎瓦z事》載:“(壬辰政和二年)夏四月,燕蔡京內苑,輔臣,親王皆與……又以惠山泉建溪異毫盞,烹新貢太平嘉瑞茶飲之。”可見在徽宗時,建盞已作為宮廷御用茶盞了。
建窯在宋代大量銷往海外,南宋時期為防止錢幣外流,規定凡外貨不用金銀銅錢,而以瓷器絹帛為代價兌換,因而瓷器輸出量更大,同時財政一向偏緊的南宋朝廷也鼓勵出口。建窯生產的建盞就大量銷往日本、朝鮮、東南亞等地。1976年在韓國西南木浦市新安海域發現一艘元代沉船,船內出土數以千計的瓷器,其中黑釉瓷117件,最引人注意的是建窯的茶碗。這批建盞的年代為南宋時期。徐競的《高麗圖經》載,宋代的文物和飲茶習俗很受朝鮮人的贊賞,他們最愛喝茶,常用的茶具之一就是黑釉兔毫碗。
建窯遺址保護得不錯,當地村民都知道這是國家的重點文物,一般人也無法進入,令人感到欣慰。尋訪建窯遺址,讓我感受到源遠流長的中華茶文化的博大精深。建窯的后人已經仿制出名瓷兔毫盞,幾乎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久負盛名的千年古窯終于重放異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