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6世紀初期阿拉伯文陶尊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考古學博物館藏
青花瓷在唐代創燒時,有些繪畫構圖已初露西亞文化的端倪。受伊斯蘭文化風格影響的青花瓷在元明盛行,明代永宣時期達到頂峰,隨后明天順、成化、正德歷朝都有此類瓷器出現。對于明代各個時期瓷器具有伊斯蘭文化元素的討論,國內外陶瓷學者都曾有所論述。早在20世紀40年代,英國學者格雷就曾撰文論述近東金屬器對明代瓷器造型的影響;80年代,馮先銘先生談到,在明代永宣時期瓷器中,有大約9種青花瓷器在器形上直接受到西亞地區的某些影響;90年代,馬文寬先生進一步指出,明代瓷器(主要是指青花瓷器)仿伊斯蘭金屬器、陶器、玻璃器造型至少有19種,而明代瓷器上所見具有伊斯蘭風格的紋飾也有12種之多。從以上學者的研究結論可以看出,明代各個時期生產的瓷器,尤其是青花瓷器,無論在造型還是紋飾上,都廣泛受到阿拉伯文化元素的影響。
明代永宣時期仿制伊斯蘭器物造型的青花瓷大量出現,與當時特殊的歷史環境不無關系。這類器物主要用于出口貿易以及與中東各國政治交往,器物的造型、紋飾均符合阿拉伯地區群眾的生活習慣及審美需求。到了明正德時期,受伊斯蘭文化風格影響的青花瓷器開始出現特殊的裝飾紋樣,器物上書寫以大段《古蘭經》里的圣訓格言以及贊頌真主的字句為主要裝飾內容。這類青花瓷器造型也不同于明永宣時期仿伊斯蘭造型瓷器,它具有典型的中原器物風格。瓷器上大多書寫“大明正德年制”官窯年款,屬官窯器物。而永宣時期御器廠生產的飾有伊斯蘭紋樣的器物,雖為官窯生產,但器物上均無本朝年款。那么,這類具有強烈的伊斯蘭文化元素的正德青花瓷器,它的用途何在?是與永宣時期相同,用于賞賜阿拉伯國家來往使臣的器物及外銷貿易?還是正德皇帝本人的御用瓷器?

唐長沙窯阿拉伯文雙耳罐 揚州出土
我國最早出現裝飾有阿拉伯文字的瓷器可上溯至唐代。1998年在印度尼西亞海域發現了裝有5萬余件唐代長沙窯、越窯外銷瓷器的沉船,其中長沙窯中有部分瓷器用褐綠和紅色彩料書繪阿拉伯文字及伊斯蘭風格紋飾,如書寫有阿拉伯文(我是安拉的仆人)的褐綠彩紋碗。這類瓷器出現的歷史背景與明代永宣時期有相似之處,也是為了滿足外銷需要,有目的地去吸收外來文化元素。在宋代,南北各窯廠生產的青瓷、白瓷上也出現過類似的裝飾,但為數不多。到了元代,開始大規模生產具有伊斯蘭裝飾風格的青花瓷器,并銷往阿拉伯地區。考古資料顯示,在埃及的福斯塔特遺址、伊朗的尼沙普爾遺址、印度托古拉古宮殿遺址和敘利亞的哈馬、波斯灣的巴林島等地,都曾大量出土帶有伊斯蘭風格的元青花瓷器,而這些地區也正是伊斯蘭文化興盛的區域。

明宣德無擋尊
明代青花瓷器以阿拉伯文、波斯文為裝飾始見于明初永宣時期。明永樂青花臥足案、宣德青花無擋尊等器物上均有阿拉伯文飾樣,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然而以大段《古蘭經》里的圣訓格言以及贊頌真主的字句為主的裝飾內容,僅見于正德時期。這些瓷器上的裝飾內容多是宣揚伊斯蘭教義,按常理是應阿拉伯地區群眾所需而制,但這類器物卻有著自己獨特的造型風格,與明代永宣時期仿制阿拉伯地區金屬器、陶器、玻璃器等器物有所不同。在目前存世的以阿拉伯文、波斯文為裝飾的正德青花瓷器中,器物類別主要以碗、盤、罐為主,另有香爐、插屏、燭臺、筆山、蓋盒等日常生活用具,功能上多符合中國人的生活習慣,與同時期官窯瓷器造型基本相同。

明正德青花插屏 英國大維德基金會藏
明正德瓷器上的阿拉伯、波斯文字多被書寫在菱形或正方形開光體構圖內部,以使所書寫的伊斯蘭教教義醒目突出。此類器物中,最為典型的是收藏于英國大維德基金會的明正德青花插屏,器形呈長方形,座與器物連為一體。插屏兩面均以纏枝花承托一個大的圓形內套菱形開光,內書阿拉伯文字,可譯為“真主說一切清真寺都是真主的,故你們應當祈禱真主而不要祈禱任何物,當真主的仆人起來祈禱他的時候,他們幾乎群起而攻之,而你說:我只祈禱我的主,我不以任何物配他”。這段文字出自于《古蘭經》第七十二章“精靈”一段。紋飾下部方線框內書有“大明正德年制”楷款。因而可見得這件青花插屏是屬官窯器物,與文房四寶同類,放置書案可供欣賞之用。

正德青花筆山 北京故宮藏

正德青花筆山 首都博物館藏

明正德青花方硯 法國集美博物館藏
除正德青花插屏以外,典型的中原風格造型器物還有藏于大維德基金會的正德青花山形筆架、法國集美博物館收藏的青花硯臺。正德青花山形筆架器體為長方形,筆架呈五峰式。通體以青花纏枝花裝飾,中間一菱形內套一個正方形開光體,內書阿拉伯文字,譯為“筆架”,底部書有大明正德年制楷款。與此造型、紋飾相同的筆架,北京故宮博物院、首都博物館均有收藏。法國集美博物館收藏的正德青花硯臺,器物由三部分組成,上部為器蓋,中下部為無釉硯面,器身纏枝花紋中間裝飾有菱形、圓形開光體,內書阿拉伯文、波斯文。硯臺器蓋上阿拉伯文譯為“追求書法上的完美,因為這是存在的關鍵之一”。四周波斯文漢譯為:“科學是無價的長生不老藥,愚昧是無可救藥的惡魔。”從以上現存的裝飾有阿拉伯文、波斯文的正德青花瓷器中可以看出,此類器物與宮廷所用瓷器造型基本相同,且具有中國特色。插屏、硯臺、筆山這類文房四寶是典型的中國器物,對于并非以毛筆作為主要書寫工具的伊斯蘭地區人來說,是毫無用處的。

明正德青花菱形開光紋碗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菱形開光紋碗碗心

正德青花盤 北京故宮藏
以正德時期帶有阿拉伯文字的盤和碗等器物為例,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正德阿拉伯文字菱形開光碗,外壁裝飾6個菱形開光,菱形開光內又套一個正方形開光,內書阿拉伯文字,漢譯為“接近親屬,傳播和平,借給他食物。”開光周圍間飾梅花紋和如意云頭紋,碗心同樣為菱形開光內書阿拉伯文字,漢譯為“感謝真主的恩惠”。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正德青花盤,盤底青花雙圈內書“大明正德年制”楷書款,盤心纏枝花紋圍成一個菱形開光,內書阿拉伯文字,外壁也以纏枝花紋襯托阿拉伯文字裝飾,漢譯為“恩典詳在被造物”。這類碗、盤等器物口徑一般在20厘米左右,很少見有永宣時期出現的40~50厘米大盤大碗這類適用于伊斯蘭地區人們使用的器具。可見正德時期生產的這類青花瓷器并非為銷往阿拉伯地區的貿易用瓷,而是正德時期宮廷內部的御用器物。筆者通過梳理各種史料發現,正德時期之所以生產飾有伊斯蘭文字的青花瓷器宮廷御器,與當時特殊的歷史背景是分不開的。
明正德時期,伊斯蘭教在中國的影響日趨擴大,明武宗朱厚照曾極力崇尚伊斯蘭教,他曾對宗教信仰作過如下評論:“儒者之學,雖可以物開物,而不足以窮神知化;佛老之學,似類窮神知化,而不能復命皈真。蓋諸教之道,各執一偏,唯清真認主之教,探原于正理。此所以垂萬世與天壤久也。”并御制尊主詩曰:“一教玄玄諸教迷,其中奧妙少人知。佛是人修人是佛,不尊真主卻尊誰?”可見作為一國之君的正德皇帝對伊斯蘭教是極為推崇的。他還曾經下令一系列伊斯蘭教中所必須遵循的教規,例如禁食豬肉和養豬等等。其實這些規定不是毫無依據的,一方面是因為正德皇帝生于辛亥年,屬相肖豬;另外豬字又與明朝朱姓同音,應避諱。但更為主要的原因在于正德皇帝本人深受伊斯蘭教的影響。
歷史記載,正德皇帝是一位極為古怪的君王。宮外設豹房,自稱“大慶法王”“威武大將軍”。這些對封建禮法的反叛,都是他追求生活享樂和刺激的一種方式。
正德皇帝的私人生活與伊斯蘭教有著密切的關系,他禁止民間畜豬,食豬肉,自起經名“妙吉·敖蘭”“納回回女為妃”等等。他周圍有許多心腹之人多為回人,在豹房內為其隨駕養豹的官軍中也有很多西域后裔,被稱為“回鶻隊”。正德皇帝整日沉迷于酒色,曾召都督呂佑宗將擅長西域舞的女子進獻進京,常在豹房內觀其舞蹈通宵達旦。明武宗在內外伊斯蘭教的熏染下,便開始熱衷伊斯蘭教。出于以上歷史背景分析,正德時期出現這類以阿拉伯文、波斯文作裝飾的青花瓷器并非偶然。由此得知,這些瓷器應多是正德皇帝在宮中的御用瓷器,而并非貿易以及外交用瓷。下面再介紹幾件正德阿拉伯文青花瓷:

明正德青花折枝花圓形開光紋碗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折枝花圓形開光紋碗,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碗外壁開光體內書寫阿拉伯文,譯為“我們飲了一口大地上的水”;碗心書寫阿拉伯文譯為“吉慶”。底圈足內書“大明正德年制”楷書款。

明正德青花圓形開光紋碗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圓形開光紋碗,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外壁裝飾6個圓形開光,分別書以阿拉伯文,譯為“政權”“君王”“永恒”“每日”“在增加”“興盛”等字,意思為“君王政權永恒,興盛與日俱增”。碗心以阿拉伯文字裝飾,譯為“感謝他(真主)的恩惠”。

明正德青花仰鐘式碗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仰鐘式碗,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外壁以纏枝花襯托阿拉伯文,譯為“爭取安逸,丟掉煩惱”。碗心書阿拉伯文,譯為“善的報酬能不是善嗎?”底部書“大明正德年制”楷書款。

明正德青花圓蓋盒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圓蓋盒,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盒外飾有8個圓形開光,內書阿拉伯文字,漢譯為“實屬美品,它的精美工藝在信仰中生輝”。器底書“大明正德年制”。

明正德青花七孔花插 英國大英博物館藏
明正德青花七孔花插,英國大英博物館收藏。兩側有圓形開光體,內書阿拉伯文,譯為“啊!愿真主保佑其國安全,保佑其子孫后代”,器底書正德年款。

明正德青花燭臺 北京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尊 臺北故宮藏

明正德青花梅花罐 臺北故宮藏
北京故宮收藏有明正德青花燭臺,臺北故宮藏明正德青花尊,和正德波斯文梅花罐等,都是正德青花瓷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