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
鈞釉文房用具極其少見,尤其是硯滴傳世更為罕見 。今日在藏友手上見到了元代鶴壁窯“太白醉酒”人物硯滴(圖1),雖然殘缺不全,但也是非常彌足珍貴的。通過其器物可以展現(xiàn)出,古代窯匠高超的技藝與巧思妙想,窺見其硯滴背后所蘊含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現(xiàn)撰文以饗讀者。
一、鶴壁窯鈞釉硯滴的奇妙造型之美
據(jù)鶴壁窯考古資料證明,鶴壁窯鈞釉瓷始于金,繁盛于元,元代已經(jīng)成為北方民窯鈞釉瓷的燒造中心和集散地。金元時期鶴壁窯以燒造鈞瓷飲食器(包括酒茶器)為主,其品種豐富多樣有:碗、盤、碟、盞、杯、盆、缽、罐、壺、瓶、缸,還燒造有器蓋、器托等;陳設器有:燈籠尊、海棠花口瓶、 方口雙耳瓶、雙耳連座瓶;佛(道)前供器有:雙耳鏤空“卐”字連座花瓶、寶相花雙耳三足爐、八卦爐、荷葉筋供碗、菱花口供盤;枕臥之具有:如意枕、湯壺等;還發(fā)現(xiàn)有燒造的日常實用器:油燈、筷子籠、蒜?子、茶碾子;工具器有:墨斗、捻墜、蒜錘子、油漏子等;玩具類有:圓球、人俑、騎馬俑;閨閣用品:蓋盒、香熏;以及文房用具有:琴爐、香插、水盂、筆洗、硯臺、硯滴等等,其窯變釉色萬變多彩,造型種類繁多而奇特,堪稱中國鈞釉瓷上的一朵奇葩。
硯滴即文房用具,又稱書滴、水滴、水注等。是貯存硯用磨墨之水的器物,更是歷代文人案頭小巧精致的文房清玩。
圖二
鶴壁窯鈞釉“ 太白醉酒” 人物硯滴,其釉色呈現(xiàn)出蟹青色,人物褶皺處流淌著窯變天藍釉(圖2),用放大鏡觀釉色之中的汽泡,判若銀河之中的星辰羅列,布滿天穹,星光燦爛。其殘高7.3厘米,殘長6.2厘米,底寬4.8厘米。硯滴采用前后模坯與封底三部分合體而成,人物塑造呈側臥狀,頭戴“學士巾”,五官威儀,長髯飄逸,身著長袍,腰間扎蹀帶 ,腿部殘缺。身體左側后部偎靠物體,前胸即雙手抱握酒(壺)壇一般。水注即流,凸起呈直壺嘴狀,口部已殘,人物頭部中央留有頂口(圖3),底部呈弧腰形。鶴壁窯鈞釉“太白醉酒”人物硯滴素胎的發(fā)現(xiàn),可以完整的欣賞其造型之美(圖4-1,圖4-2,圖4-3) ,清晰地分辨出人物穿著衣褶紋飾,其眉、眼、帽、蹀帶 、靿靴五個部位涂施褐色。其吐水口殘缺,高7厘米,長10厘米,底處寬5厘米,底部一周起臺。硯滴底部呈凹形,內(nèi)凹不平,采用模具扣制,封底的結合處留有窯匠的刮平痕(圖4-4) ,底部內(nèi)深1厘米左右,這樣的設計方便手指摳住內(nèi)邊沿,大拇指上按頂口,調(diào)控吐水口的出水量,設計巧妙,可見其匠心獨運。鈞瓷器物燒造分二次進窯,先燒素胎,再掛釉,第二次進窯經(jīng)過1300度左右的高溫燒造,一件作品才能真正地“浴火重生”,窯變出絢麗的色彩。此“太白醉酒”人物硯滴,整個結構分為:頂口,作為調(diào)控硯滴出水量的大小開關與注水口;器身,以人物的整體部位,作為盛裝硯滴所用之水容器;吐口,即短流部為出水口,共三部位構成。看似一件小小硯滴,但制作原理,飽含著古人高超的技藝與智慧,是應用虹吸物理原理,通過手指按壓頂口來調(diào)控氣壓,以達硯滴合適的出水量,便于主人在硯池之中研墨成汁。這件“ 太白醉酒” 人物硯滴造型別具一格,太白抱壇而臥,其酪酊而飄飄欲仙之儀態(tài),刻畫的惟妙惟肖,可謂鶴壁窯鈞釉瓷代表性器物,非一般匠人能塑造出如此巧技神思之作。元代鶴壁窯已匯集制作與燒造鈞釉瓷的高端工匠,也才能生產(chǎn)出令后世驚嘆不已,嘆為觀止的稀世之寶。
圖三
二、鶴壁窯鈞釉硯滴的文化內(nèi)涵之韻
古代文人雅士對文房陳設之器物十分考究,一件小小的物品,既能顯現(xiàn)出主人的嫻雅俊逸之氣,又能彰顯主人的格調(diào)與品位。 文人在把卷苦讀之余,會尋找滋潤心田的一種精神慰藉,將其審美情愫和人生追求融入書齋器具之上,從中得到一種恬淡寧靜,享受一份愜意暢快。 文人的心愛之物“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南北朝·陶宏景《 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 》)。 書舍齋軒是文人的精神家園與自在自樂之地,又是摯友雅談之所。斗室之地的陳設,一件物品的選用,營造一種“明窗凈幾羅列,布置篆香居中,佳客玉立相映”(宋·趙希鵠《洞天清錄》)的雅室環(huán)境,體現(xiàn)出“主人無俗態(tài),筑圃見文心”( 明·陳繼儒《青蓮山房》) 的心境,更是每位文人墨客心向之的。
鶴壁窯燒造的鈞釉“ 太白醉酒” 人物硯滴,是窯匠適應市場需求而開發(fā)的文房雅玩。此件硯滴設計風格獨特,有別于漢唐宋以來的珍禽瑞獸之類的硯滴造型,是一件罕見的珍品。當時為什么要設計成唐代大詩人李白醉酒的形象呢?太白先生既是詩仙,又是酒仙。是歷代文人騷客心目之中仰慕的偶像,他有著浪漫主義的情懷,其詩作《將進酒》就能充分展現(xiàn)出太白性情之中那豪放之氣度,詩曰:“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他自稱是酒中仙,“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街上酒家眠”(杜甫《飲中八仙歌》),醉后他更加狂放不羈,有詩云:“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飲中八仙歌》),充分展示出他傲視一切,桀傲不馴的風骨。他還以其“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李白《行路難其三》)的詩句,凸顯詩仙大度的胸襟與灑脫曠達的個性風格。“太白醉酒” 被歷代文人墨客或詩賦成歌,或繪畫成圖,或塑造成器,千百年來嘖嘖稱道,被后世所敬仰。正因如此,鶴壁窯匠們對社會生活之中人們的需求,其洞察和認知力,是非常敏銳的。文人雅士與士大夫階層是社會消費的中堅力量,他們對筆墨紙硯即文房清供,有著獨特的鑒賞力和消費觀。個性化的清玩器皿非常受人們的追捧和喜愛,窯匠們深知開發(fā)新穎獨特的產(chǎn)品與價值,以及擴大窯口的知名度、美譽度其重要性。試想元代”太白醉酒”鈞硯滴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鶴壁窯的能工巧匠們集大家的聰明與智慧,設計制作并創(chuàng)燒出這一別具特色的文房佳品,再現(xiàn)了人們向往文化理想而內(nèi)化的精神需求。今日所賞”太白醉酒”鈞釉硯滴 ,歷經(jīng)七百余年,雖殘猶榮,為人們進一步認知鶴壁窯鈞釉瓷在中國陶瓷史上的地位,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從近年來,民間藏鶴壁窯鈞瓷天藍釉紅釉“張”字盤、天青釉雙桃洗、天藍釉窯變紅斑佛塔、月白釉梅瓶、天青釉窯變紫斑寶葫蘆執(zhí)壺以及月白釉人物俑等等相繼問世,再次佐證了金代鶴壁窯鈞瓷燒造以實用器為主,而元代已經(jīng)向藝術瓷過渡,也顛覆了“元代是鶴壁窯的衰落期”的論斷,其高超精湛的制瓷和燒造技藝,可與官鈞比肩,填補了鶴壁窯鈞瓷史的多項空白。
圖4-1
圖4-2
圖4-3
圖4-4
三、鶴壁文化與李白的歷史之緣
鶴壁窯燒造始于唐代,鶴壁地名的出現(xiàn),最遲追溯至唐代開元年間。據(jù)1985年在鶴壁市第六中學內(nèi),發(fā)掘的一座唐代墓穴,其墓志銘中記載著墓主人卒于唐開元二十六年(738)“其年四月四日殯于相州西南五十里鶴壁村西北二百步”,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早記載鶴壁之名的文獻資料。鶴壁又是殷商帝都———朝歌,境內(nèi)有一條穿城而過的淇河,古稱淇水。《詩經(jīng)》中的“淇水湯湯”,“淇水悠悠”就是描寫淇水清流之樣。“引天下之水”的《水經(jīng)注》,把淇水的來龍去脈第一次進行了詳細的標注。這里淇奧清風,山巒重疊,修林茂竹,鳥鳴山澗,沉鱗競躍,實乃欲界之仙境,引得歷代高士隱居于此,如玄微真人王禪、雷音孫登,藥王孫思邈、文雅甄濟等,或修道或懸壺,留名于后世。歷代文人墨客心向往之,或慕名而來,或泛舟于淇上,追慕先賢,暢懷心聲,把最美麗的詩句留給了這條悠悠之水。從先秦佚名的詩人至孔子,從曹丕至陶淵明,再從初唐的王梵志、宋之問、陳子昂、駱賓王至盛唐的高適、王維、王昌齡、杜甫、岑參、皇甫冉、張說、韋應物,唐中晚期的韓愈、劉禹錫、白居易、柳宗元、元稹、賈島等等,他們“朝臨淇水岸,還望衛(wèi)人邑”(高適 《酬陸少府》), 懷古于淇上間,逐淇水而吟誦。詩仙李太白更鐘情于殷商故地與淇水,他的筆下賦予了這片熱土深沉地愛。“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李白《梁甫吟》),“ 朝歌鼓刀叟,虎變磻溪中”(《鞠歌行》),“魏都接燕趙,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車日奔沖”(李白《魏郡別蘇明府因北游》)等等詩句,“酒中之仙,詩中之圣”與這片熱土結緣,尋古探幽,拜謁前賢,借古喻今,抒發(fā)志向。他留下的足跡與詩作,深受鶴壁先民的喜愛。“太白醉酒” 的形象深入人心,倍受人們青睞。鶴壁窯以此創(chuàng)燒的文房清玩,給予文人雅士在把玩之間,平添幾分豪氣與傲骨,也是對太白先生的敬仰和崇敬吧。
圖5
一言以蔽之。元代鶴壁窯鈞釉“太白醉酒” 人物硯滴,可謂元代鶴壁窯文房清供的經(jīng)典之作。無獨有偶,筆者又再藏友手上發(fā)現(xiàn)一件元代鶴壁窯鈞釉褐黃釉“太白醉酒”人物硯滴殘器(圖5),其殘高7.2厘米,胎質(zhì)呈灰白色,在人物衣褶紋中和底部邊沿上,泛有鈞藍灰釉,這更加說明鶴壁窯匠們采用模具批量燒造生產(chǎn),以滿足文人雅士們精神與文化生活的需求,也為我們研究和認知元代社會的審美價值,提供了一件實物例證。鈞釉“ 太白醉酒” 人物硯滴 ,并非一個獨立的個案,它佐證了一座鮮為人知的———鶴壁古瓷窯,這座地下寶庫蘊藏著許多未知的窯變珍瓷,將隨著現(xiàn)代考古的科學發(fā)掘,必將揭開她那神秘的面紗。當下在新時代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新征程之中,迫切需要深入挖掘中原古瓷窯歷史文化價值, 全面啟動搶救與保護工作,讓古瓷窯遺存成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基地”,也讓國瓷活起來,并化為凝聚全民族共同信念的強大精神力量,其重大意義不言而喻。
(此文發(fā)表于《理財收藏》雜志2019年總第400,第08期56~61頁刊發(fā))
作者:李建東
單位:河南省中原古陶瓷研究所重點實驗室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