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世 戰亂 避走重慶
1916年5月7日,江蘇省北部離歷史名城徐州百余里遠的宿遷縣蘇圩,村塾先生的房子里傳來了嬰兒落地的啼哭聲,先生給兒子取名子幹,他就是后來以“蘇葡萄”而稱譽中國畫壇的花鳥畫家蘇葆楨。宿遷是平原地區,放眼望去,不見邊際。雖在長江以北,但氣候風物,亦與江南水鄉接近。有交叉的河道,不息的蛙鳴。塘有魚蝦,土有蔬瓜,欄有豬羊,籠有雞鴨。圩子是蘇北的一種村落的名稱,住的基本是同姓人家,面積很寬,建筑屋都比較低矮。圩子的邊緣有一條很深的河溝環繞,以示與別的圩子的界限。
塾師家有薄田數畝,房前屋后的園子里栽種有一些花木蔬果,如月季、玫瑰、桃花、臘梅、菊花、葡萄等,既可以作為一種觀賞,又有一定的經濟價值。特別是玫瑰花,所收的花瓣腌上糖,是鄉里過年節包湯圓的好心料。玫瑰花骨朵曬干后可作茶。葆楨先生從小就對花卉、鳥類十分有興趣,平日里跟隨家人弄花木,澆水、施肥、鋤草,到了該采花作茶的時候,一家人起了個大早,將玫瑰花連蒂采下,放入一個竹編的大曬籃,鮮艷的帶露玫瑰散發出清新的香味,滿園子及采花人都熏染得香了。葆楨先生還十分喜愛小動物,把別的孩子捉到的不會飛的小鳥帶回家喂,把米粒搗碎泡軟,一點一點地喂,小鳥長大后飛出去,只要一喚,小鳥就回來了。這令他從小就對花木、禽鳥的形象結構和羽翎顏色十分熟悉。
蘇葆楨先生之父蘇老泉公是前清秀才,喜好書畫,家中收藏有一些碑帖字畫,閑時拿來欣賞。蘇先生六歲時經父親啟蒙,初試畫筆,在繪畫方面就表現有很高的天賦??吹絻鹤訚撛诘奶熨x,老泉公就節衣縮食,積點錢到上海的書店郵購畫帖給兒子臨摹。江蘇是文人、畫家輩出之地,老百姓愛畫是風俗,許多人家都藏有三五幀古畫,左鄰右舍看著蘇先生畫畫入迷,都主動把家中的一二件藏品借給他臨摹。七姑八婆要描花鞋面樣,也找到他;哪家姑娘想繡個荷包、肚兜的,也找到他畫一兩枝牡丹、菊花;圩子里有人結親,圖個喜氣,也找他畫畫貼到家具上面。鄉間并不講究紙筆,硬紙、毛邊紙、生宣熟宣,都拿來作畫,無形之中,早早鍛煉了蘇先生對各種紙的性能的把握。
上初中后,美術老師余定棟先生特別喜歡他的聰明穎悟。余先生是上海老畫家張律光先生的弟子,對蕭謙中、胡佩衡的山水和張書旂的花鳥畫都頗為熟悉,在余先生的指教下,蘇先生畫技大長,學期結束時,全校舉行繪畫課外小組的畫展,他得了頭獎,獎品時一本《書旂畫集》,從那時起,張書旂先生的畫風就影響著他。初中畢業,家中無法負擔投考美術專科學校的費用,蘇先生只好就讀本校的職業高中部,學習玻璃制造業。職高部不但教繪畫技藝,而且讓學生給校辦工廠設計制作花瓶、筆筒、帽筒等,對學生鍛煉很大。后來,學校改名叫江蘇省立窯業學校。轉眼高中畢業了,因為成績優秀,學校將蘇先生留下,一邊擔任刻印鋼板印刷材料之類的雜務工作,一邊也為學校的窯品設計畫畫。1936年,窯業學校得到幾名公派留日的名額,到日本學習玻璃器皿的制作,蘇先生也在入選者之列。大家歡天喜地治裝出發,都到了上海,準備乘海船東渡時,忽然傳來消息:不走了!因中日關系突然緊張,留學之事取消了。大家很掃興地回到窯業學校。
風聲越來越緊,常聽到飛機低沉的轟鳴聲呼嘯而過。宿遷城里風聲鶴唳, 1937年7月,抗戰終于爆發。學校的幾位青年教師相約去參加青年軍抗日,蘇先生也去了。其實青年軍只是東躲西藏,并未與日本人交手。1937年底隆冬,快進舊歷除夕了,軍隊正匆匆行軍于河邊,忽遇日軍飛機轟炸,大家慌忙躲到橋下。河面結了冰,大家就站在冰面上。由于人太多,冰層垮了,齊刷刷地掉進了刺骨的冰水里,凍得人直打顫。飛機走后,大伙才從河里出來,脫下衣服烤得半干又穿上。青年軍常常沒有吃的,往往走到半道上挖點老鄉地里的山芋充饑。蘇先生心想:這如何是好呢?于是,向指導員告了假,就又回到窯業學校。此時,日軍已占領華北大部分地區,正向南推進。學校也準備內遷,校長章紀南先生見回來了幾個青壯年,非常高興,拉著他們說:“我正愁得沒辦法,你們來了就好了。我們趕快打點學校的有用之物,遷向內地。”江蘇省立窯業學校就這樣開始了遷徙之途,蘇先生也加入了逃難隊伍,離開了生養他的家鄉江蘇。
學校一行到了武漢,才知道湖北根本不能停留,日本軍隊已經向武漢逼近。只得繼續向西進入四川。入川的船票極難買到。蘇先生個子高,他自告奮勇去買船票。足足排隊兩天兩夜,才買到二十多張船票。當他滿頭大汗回到旅社,才發覺多買了幾張票,趕緊又回去把票退掉。事后,同事們笑他太老實,如把船票拿到碼頭去賣,豈不可多賺好幾佰元錢。
從武漢西行,進入三峽,江面陡然變窄,江水湍急,兩岸山勢筆立,船在峽江中行走,不辨時日,羈旅之愁油然而生。
校長章紀南先生有一個同鄉在江津縣教育局任官職,他力薦江津作為校址,一是這里物產豐富,有魚米之鄉的美稱,二是瀕臨長江水道,往來也方便。三是離都市中心區有一段距離,生活相對便宜。1938年,校址就定在江津的中渡街,與江津縣城隔幾江相望。中渡街抬頭可見長江水浩浩湯湯奔向東去,仿佛隨時可以帶去對家鄉的思念。小街是一條青石板路,有幾家店鋪,賣江津老酒、五香花生米、胡豆,還有一家賣洋火柴、蠟燭之類。江津的烤花生出名,街上還有幾家烤房,空氣中都飄著烤花生的香甜味。這一帶還盛產廣柑、甘蔗,一到相應的季節,成筐金燦燦的廣柑和成捆的甘蔗堆滿碼頭。這里鄉民喜好送孩子讀書,許多人家都是詩禮傳家,確實是一處辦學的好地方。新安頓的學校改名叫江津窯業學校。蘇先生也隨學校安定了下來。

1937年蘇葆楨江蘇留影
第二章 悲鴻大師任教中大藝術系 投考去
1937年10月,美術界巨擘徐悲鴻先生及當時政府國立中央大學也相繼輾轉到了重慶,中大的校址就設在重慶大學旁邊的松林坡。校舍自然十分簡陋,是用竹木編搭的幾十座房舍,但教授陣容卻十分強大。徐悲鴻先生、陳之拂先生、傅抱石先生、張書旂先生、黃君璧先生、呂斯百先生、吳作人先生、謝稚柳先生、李瑞年先生、秦宣夫先生、黃顯之先生等,都在此任教。蔣介石先生曾親任中央大學校長。一時間,西南重慶的文化氣氛掀起高潮。
很快,中央大學藝術系開科延考。從四面八方逃難到大后方的青年學子一下找到了求學的地方,高興得奔走相告。招生的消息傳到了江津,蘇先生十分高興,他積極備考,1939年9月,榜上有名,蘇先生考取了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國畫專業。一同考取的同學有:岑學恭、郭世清、梁白云、孟廣濤、劉澤、蘇茂邦、尤玉英、韓智中、魏正起、揚若英等。
在中大學習的五年中,蘇先生得以系統學習繪畫技藝和繪畫理論,是他畫技突飛猛進的時期。中大藝術系十分注重對學生的基本技法的訓練,第一、二年級學習素描,進行石膏寫生和人體寫生,訓練學生有扎實牢固的繪畫基礎。在此基礎上,又以速寫和默寫的方式訓練學生的造型能力。速寫要求在極短的時間里抓住物象的特征并以筆墨傳神。默寫則是根據生活中觀察到的瞬間生動物象,憑著敏感的記憶力和印象默寫描繪出物象的原貌。到三年級,才開始分科學習油畫和國畫。

1939年1月蘇葆楨在重慶江蘇省立聯合中學(前排右起:第四人為蘇葆楨)
在中大的教授們中,猶以徐悲鴻先生對這些從四面八方來的青年影響最大。他衣著樸素整潔,態度和藹可親,不僅不抽煙喝酒,連品茶的習慣都沒有,渴極時找杯開水一飲而盡,經常和大家一起在集體食堂吃飯。有時為了節約時間,叫同學順路代買點白薯或燒餅充饑。對學生的繪畫,他總是因材施教,根據學生的才能,發揮學生自己的特長。他對學生說:“無論有多大的困難,多畫畫是最重要的。”他經常把他珍藏的畫冊和圖片帶給同學們看,并作詳細的講解。徐先生教導學生:看畫要看“天下第一”,畫畫要“一千張”,實際是說:要有量變,才能產生質變,要畫得多,才能畫得好。每次給大家作完示范之后,徐悲鴻先生都要把畫桌收拾得干干凈凈,他說:舉凡紙、筆、墨、顏色,無一不是許多人辛勤勞動的結果,決不容許浪費。這些教導,成為了中大藝術系學生受用終身的寶貴精神財富。

1940年蘇葆楨在中央大學時留影

1942年6月29日中央大學藝術系師生歡迎徐悲鴻出國訪問歸來

歡迎徐悲鴻返校照片人名錄
事有湊巧,蘇葆楨先生進入中央大學藝術系所聽的第一堂國畫課竟然是張書旂先生所授,從此以后,張書旂先生和蘇葆楨先生的師生之誼保持多年。張書旂先生為浙江浦江人氏,青年時廢寢忘食地習畫,是呂鳳子先生所辦上海美術學校的得意門生,徐悲鴻評他:“刻意寫生,自得家法,其氣雄健,其筆超脫,欲與古人爭一席地。”呂鳳子先生評他:“畫花似聞香,畫鳥若欲語,對形神兼備表現手法,可謂盡畫家之能事。”他的書畫不僅師承“黃筌富貴,徐熙野逸”,更對近代名家任伯年、潘椒石兩人的繪畫技法頗有把握。張書旂先生花鳥畫博采眾家所長但又不亦步亦趨,特別是他的粉彩畫獨樹一幟,在近現代花鳥畫壇具有重要地位。蘇葆楨先生在中大藝術系學習時深得張先生教益與嘉許,對張先生的作品心摹手追,努力學習張先生花鳥畫技法。當時,中國畫教室是藝術系條件最好的了,三十平方米的一間大屋子,每個同學都有一張較大的畫桌,畫桌下是幾個盛畫具的抽屜。最前面一張,專門留給老師上課時作示范用的。那種良好的教學氛圍不但是在戰火連天的艱難歲月難以尋覓,就是在幾十年后的今天也是彌足珍貴的。名師出高徒,在那樣動蕩不穩的年月,重慶時有敵機轟炸,物質匱乏,加之許多學生都是逃難出來,連生活費用都成問題,而他們中許多人都刻苦學習,多年后成為了當代美術界的棟梁之材,足可見對繪畫的熱愛與不懈的追求精神是最為可貴的。



蘇先生離開了江津窯業學校,經濟十分困難。好在學校管飯,肚子可以吃飽,但買紙筆墨顏料總需要錢的。第一年的時候,靠著老鄉的關系東挪西借總算過來了。但同學也很困難,有的同學甚至做點熬鍋肉,吃飯的時候端到飯堂賣,以一片肉多少錢論價,這樣湊點錢買紙筆顏料。蘇先生則畫了許多花鳥小品,拿到沙坪壩和市中區的裱畫店去寄賣,由此結識了幾位裱畫店的老板,其中,賴廷增先生是一個。賴先生在市中區新華路一帶開了一個裱畫店,他常幫蘇先生賣畫,抽成后將畫款交給蘇先生。賣了畫總是十分愉快的,意味著可以添置點必須用品了。蘇先生的畫頗受張書旂先生影響,畫面清新美麗,喜用粉彩,造型生動,瓜棚豆莢、芙蓉鴛鴦、墨竹促織、菊花茸雞、蘆葦群鴨、紅梅黃雀,莫不入畫。有一次,蘇先生畫了一張翠綠色的芭蕉下臥有幾只毛茸茸小雞的畫,頗有四川農家風味。畫好后就放在畫桌上了,正遇上畫店老板到學校來找人,馬上就看中了這張畫,立刻出錢買下了。
中大的伙食團都是包給外面的人來做的,伙食辦得不錯。有時遇上飯煮得少了點,有人喊聲:“今天的飯不夠吃!”于是大家一轟而上搶飯,結果搶的飯又吃不完。國畫系的同學還在教室旁邊養了錦雞、鴨子,甚至還養上了兔子。這些東西常??梢宰鳛閷懮膶ο?。蘇先生從小就愛小動物,所以照料這些東西經常是他。雞、鴨就在他們的畫室外游走,其神態與形態都成為繪畫的資料。有一次,蘇先生發現養的兔子不在了,接連好多天不見蹤影,他想恐怕是弄丟了,哪知過了一陣子,教室里突然出現一群小兔,帶隊的自然是那只老兔子。這才知道,這只老兔子下崽子去了!
過年了,有家難回,大家心中充滿難言的苦痛。家在重慶的同學劉澤先生提來了臘肉,大家合計,宰只鴨子燉臘肉吧。同學們都知道,平日里都是老蘇在照顧它們,所以眼睛都望著蘇先生。蘇先生嘆口氣道:“鴨子呀,可憐的鴨子!我本不忍心殺你,無奈過年了,大家又沒有吃的,只好對不起你了!”鴨子殺后和著臘肉一起燉,鴨子都燉爛了,臘肉還未耙,大家還是把這一大鍋怪香怪香的東西吃了下去。

1944年中央大學藝術系學習期間在自己的作品前留影
第三章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磨筋骨 苦心志 成正果
1944年蘇先生畢業后,呂鳳子先生竭力延攬,進入壁山正則藝術??茖W校擔任教職,此間展轉于重慶、成都、瀘州、江津等地舉辦個人畫展,畫名鵲起。無奈時局混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辦學卻種下禍根。1947年,因與重慶壁山士紳楊家女兒鴻瑚女士結親,故抗戰勝利后留在重慶。1951年“鎮反運動”中,因在北碚辦學時租用過禪崖保育院的房子,而這保育院名義上是白崇禧辦的,為此,蘇先生被判入獄三年。據蘇先生自己回憶,北碚的許多基礎建設如北碚人民大會堂(現天奇物業舊址),他都抬石頭修過。1954年3月出獄后,全家遷至重慶七星崗大同路,靠畫竹簾為生。大難之后的蘇先生并未氣餒,更加勤奮地作畫。

1945年在璧山正則藝專

1946年春,蘇葆楨在重慶璧山“正則藝專”任教時的留影

1949年在北碚禪巖同新中國藝專學生合影(后排右起第二人為蘇葆楨,后排左起第三人楊鴻坤,第六人岑學恭)
1956年,周恩來總理指示教育部在全國招聘人才,蘇先生進入西南師范學院美術系任教。1956年到1965年這段時間,生活安定,是蘇先生藝術生涯中的第一個黃金時期。他一邊教學,一邊畫畫。蘇先生寫生十分勤奮:一年四季的各色蔬果、花卉,足跡所到之處的罕見花草,無不進入他的筆下:胡豆花、鳶尾花、凌霄花、繡球花、海棠花、秋葵花、石斛花、菖蘭花、厚撲花、薔薇花、紫藤花,無花不畫;蠶豆、茄子、蘿卜、白菜、南瓜、絲瓜、玉米、葡萄、廣柑、冬瓜、豇豆,無果不寫。不同的品種,不同的組合,線條流暢簡練,筆鋒飽滿圓潤,暈染濃淡適中,形象準確,布局巧妙,令人感嘆其觀物工夫的精到。他還用畫筆記下了人民公社喜慶豐收的場景:黃南瓜,綠絲瓜,白菜蘿卜滿籃筐,鮮活的蔬果中融進他對生活的美好祝愿;還有婁山關雄關道上的殷紅山丹,也有金橘裝滿筐葵花向太陽,還有雙蝶戲英蓉群鴨臥蓮塘,鴿子展翅飛葡萄掛枝頭,這些作品都體現了他善良的人生愿望。

歷史往往給人開天大的玩笑。1968年,蘇先生又因所謂“歷史遺留問題”二度被關入西山坪勞改農場,一年零四個月才放出來。蘇先生把這種磨難和屈辱當成了生活對他的挑戰,他那蘇北漢子不向厄運屈服的陽剛之氣,頑強地擊退了一次又一次幾乎滅頂的災難。 1972年以后,文革因林彪的毀滅而過了瘋狂的高潮期。蘇先生又一次回歸繪畫陣地。從1974年到1990年,是蘇先生的藝術生涯的第二個黃金時期,猶為不易的是蘇先生的作品始終以“真、善、美”示人,正如徐無聞先生所言:“他(蘇先生)對生活始終抱樂觀的態度,即使經歷坎坷,仍然緊握畫筆,執著于藝術的追求。畫如其人,在他的作品里,沒有怪僻荒誕,沒有灰暗陰冷,他筆下的一切花鳥,組成一個爽朗清新、富麗和諧的世界,給人們以甜美的慰籍。”這時期蘇先生的畫品已走向成熟而獨具風格:磬綠的百合花,淺綠的臘梅花,粉紅的菖蘭花,風聲蕭蕭的墨竹,珠圓玉潤的葡萄,柳絲輕拂紫燕紛飛,珠藤垂吊白頭相依,雛菊橫斜茸雞覓食,卷丹吐蕊雄雞高亢。這些畫筆法圓熟,設色清秀,情調明快,構圖精致,令人忘憂,催人向上。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精神產品!“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這樣的繪畫精神何等崇高與慷慨!

蘇先生深深懂得藝術長存的生命在于創新。他選擇了幼年時期就十分熟悉的葡萄作為突破口。葡萄因其甘甜味美之實受人喜歡,而在蘇北鄉間,還寓有多子多福之意,所以蘇先生對這種水果珍愛有加。蘇先生認真研習徐渭、吳昌碩、齊白石、汪亞塵及張書旂先生所作之葡萄圖。傳統畫葡萄之法,重在寫藤葉之粗放有力而疏于繪果實,繪果實皆采用工筆勾勒添色或沒骨暈染,因而葡萄缺乏透明的質感,以徐渭作葡萄畫題詩為例,“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置野藤中。”多感嘆人生命運坎坷、懷才不遇、投路無門之苦。蘇先生反其意而用之,他認為應該表現那粒粒飽滿晶瑩的淺紫色或深墨色的葡萄串,展示其豐盈充實之美。蘇先生以“師造化”為起點,多年以來,無論走到哪里,都想法對葡萄進行仔細觀察。從他存留的白描畫稿看到,1963年和1965年夏天,蘇先生就繪有多幅藤子和盤子葡萄寫生圖,他幾乎走遍了重慶近郊的果園,西師園子里的葡萄不知多少在他筆下留過形象,他借出差北京之機,數度到京郊葡萄園寫生。蘇先生對傳統畫葡萄的“填寫法”法進行改造,利用水墨和生宣中棉料凈皮宣紙的性能,采用“圈寫法”,用精簡的兩筆完成葡萄的形狀,利用墨色的淡濃和中間留出的高光,畫出帶光感和水分飽滿的葡萄,并將葡萄組成一球球富有立體感的葡萄串,表現枝頭葡萄的空間感。蘇先生不拘限使用水墨畫葡萄,還運用花青、曙紅、胭脂、藤黃相調配,畫出紫色葡萄和綠色葡萄,并將紫、墨、綠三色畫出不同顏色的葡萄串,配以籃子、盤子或各色花卉,表現不同情狀下的葡萄。七十年代末以來,一幅幅構圖精巧、設色秀麗、珠圓玉潤、典雅端莊的作品相繼問世,這些畫富有昂揚的時代感,體現了煥然的生命活力,充滿綿韌不屈的生機,人們為表示對他所創造的葡萄畫品的極大認同,給蘇先生以“蘇葡萄”的美譽。蘇先生的葡萄融精致與灑脫于一體,既讓人感覺如見豐收之葡萄,其實又哪有那一架葡萄!真正到達了形神兼備的效果。

蘇葆楨 70年代國畫作品《農村小景》

蘇葆楨 80年代國畫作品《果實累累》
蘇先生八十年代喜用幾方印章:“百花齊放”、“鳥語花香”、“推陳出新”、“八十年代”,這是蘇先生現實主義藝術主張的寫照,也是一個老畫家經歷了大波大瀾之后歸于淡泊、寧靜、簡遠人生的結晶,他以生命之沉重賦予了作品以厚實的內涵,以自我犧牲之精神奉獻出朗朗無憂的畫境。我們不但要看到蘇先生作品筆墨所具有的價值,還要讀懂其歷練人生賦予畫的價值。走過了數十載的風風雨雨,描繪了大半生的花卉禽鳥蔬果,蘇先生可謂克盡畫家之職守。他高尚的人品和畫品,永遠值得我們懷念!
陶 昌 馨
2000年 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