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超歷史最高水平
瓷業(yè)生產逐步恢復,步入正常以后,面臨的任務是:要增加產量,要提高質量,要恢復傳統(tǒng)名瓷的生產,使之趕上和超過歷史水平。
質量是瓷業(yè)的生命,影響著瓷都榮譽。質量問題,商業(yè)部門、各個廠家都不斷有反映,到省里去開會,或上級來人,都經常提到要景德鎮(zhèn)提高瓷器質量。甚至有些外地消費者,還直接找到市委來反映。我們把這些都當成大家對景德鎮(zhèn)的關心和鞭策。管理部門算過帳,提高一點(1%)拆青率,可以為國家創(chuàng)造多少財富。為了提高質量,工廠、車間、班組都曾千方百計地動腦筋、想辦法。比如質量分析會(全體工人參與的分組生產會)、各種形式的技術“會診”會、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責任制(工人習慣稱為“一腳壓一腳、毛病不過腳”)、人人都有個人保證指標(層層分解的任務和措施)等等,抓得很緊。當時有分別計算的窯青、廠青、折青,后來改為一、二級品,合格品,等外品,還有計算數量的折擔、折件等等,名目繁多,都同工人的工資收入掛鉤。我們當時也從宏觀有些考慮,比如既要提高成品等級率,又要改進外觀和內在素質;既要從工廠內部挖潛,又要從工商關系考慮。我們體會是,數量增產10%不難,質量提高1%不易。為了嚴把質量關,有一段時間,我們就把瓷器包裝從瓷廠劃分出來,分別核算,自負盈虧,由包裝工廠代表銷售部門利益檢驗瓷器質量,不合格的產品拒絕包裝。當時包裝工廠有600多人,起過好的作用,但矛盾也很多。盡管如此,產品質量忽高忽低的現象總存在。什么時候才能有大家滿意的高質量產品?有人說“泥做火燒,誰也難保”,有人說“需要相當長時間”。
開展技術革新
通過不斷的調查與研究,我們認識到產品質量不穩(wěn)定,手工操作是主因。由于工序多,不能保證每道工序的操作人員都有同樣的技術和責任心,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毛病,整個產品就降了級。根本的辦法當然是實現機械化,但論現實條件,我們只能搞技術革新。
1954年8月,市委就發(fā)出了《關于在全市工礦企業(yè)中開展技術革新運動的指示》,要求各級領導加強政治教育,親自領導運動,掀起勞動競賽高潮。技術革新從改革轆轤車開始。如何丟掉手搖棍,讓工人在自動車盤上操作,是當時第一個革新目標。可是,瓷業(yè)工人沒有機械知識,景德鎮(zhèn)歷來沒有一個機械廠,更談不上技術員。我們就發(fā)動工人們自己動腦筋,搞試驗。先訪自行車的轉動原理,用皮帶和鏈條搞成腳踏的,后來又想到火車輪子用連桿,板車用滾珠軸承,幾個輪子聯到一起轉動、變速等,又請了機械廠的工人和工程技術人員共同研究,制成了每部投資300元左右的又平又穩(wěn)的腳踏轆轤。在此基礎上,進而配上動力馬達,實現了獨特的機械成型,并在紅星瓷廠建成了兩條生產線,成為當時技術改造的樣板。
青花玲瓏碗的機械化生產,也體現了工人們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他們一點一滴的摸索,試制了玲瓏打孔機,自制了青花花紙,使手工打孔、描龍的慢工細活,成了大批量的機械化產品,幾十成百倍地提高了勞動生產率。短短幾年的革新實踐,使景德鎮(zhèn)的瓷業(yè)工人走過了幾十上百年的技術進步歷程。
接著是用石膏模具壓壞。工人們自己動手設計、安裝機器,改單刀壓壞為雙刀壓壞。在熱火朝天的增產節(jié)約、勞動競賽中,他們點點滴滴地改革技術,提高產量、質量的捷報頻傳。
群眾在創(chuàng)造中勞動,在勞動中創(chuàng)造。他們意氣風發(fā),自我教育,在創(chuàng)造物資財富的同時,也不斷提高了自身素質。技術革新有力地推動著傳統(tǒng)手工成型向機械化的目標前進。
達產80萬擔
我多次向專家內行請教,景德鎮(zhèn)瓷器的產量,歷史最高水平是多少?答曰:六、七十萬擔(折合2億件左右)
1953年,已恢復到40萬擔,1954年增加到60多萬擔,看來達到70萬擔產量不難。但要解決原燃材料的供應及交通。首先是瓷土礦的情況,到底有多少,在哪里?誰也說不清楚。蘇聯專家向我們要地質資料,我們拿不出來。測繪一個南港瓷土礦地質地形圖,也沒有力量。我向省里要,白棟材書記很支持,答應從省屬單位抽兩名技術工程師幫助,可人家太忙,沒接受任務,說“你們基建工程師就可以勝任。”后來,派出陳工程師(可能是陳炳輝同志)去承擔這一任務。陳工程師冒著炎熱,在礦山野外作業(yè),繪出第一張圖紙,加上對其它礦藏的一般了解,據估計供應年產70萬擔以上日用瓷,礦石儲量一百年沒問題。粉碎跟不上,就增加動力機械,投資發(fā)展了雷蒙粉碎機、雙輪粉碎機、球磨機等,同時繼續(xù)保持水碓。交通上,把公路修到礦山;把鄱陽凰崗馬家澗這一段河床炸深,仍不能通行百噸大船,又從景德鎮(zhèn)到凰崗修了一段公路。
同時,與瓷業(yè)生產相關的煤礦、匣缽、耐火磚、金水、花紙、顏料、石膏模具等工廠企業(yè),都加緊建設起來。瓷業(yè)工人的社會主義生產積極性不斷高漲,到1955年,日用瓷產量已達到80余萬擔,“大躍進”前夕的1957年達到90萬擔,約合2.7億多萬件,大大超過了70萬擔的奮斗目標。
實踐證明,增加日用瓷產量會帶來很多困難和問題,會造成各方面的緊張和壓力。當時,“大躍進”的形勢正在形成,在90萬擔日用瓷的基礎上自然就提出了年產100萬擔(約3億件)的要求。這是一個冒進的計劃。1958年實際上就下降了,以后接連幾年大幅度下降。作計劃辦事情都要從實際出發(fā),要實事求是。我想,上不去就下來,1962年在金竹山公社所在地召開會議,調整生產指標,會上充分發(fā)揚民主,讓基層領導發(fā)表意見。這個會議,后來就叫“小源會議”,在“文革”中遭到批判,把一些干部搞得灰溜溜的,也成了我“復辟資本主義”的一大罪狀。
創(chuàng)辦陶瓷學院和陶瓷研究所
我也曾向專家內行請教,景德鎮(zhèn)瓷器的質量,歷史最高水平指什么?答曰“康乾水平”。趕超康乾水平為多數專家所關心,也是我們的光榮任務。傳統(tǒng)產品名目繁多,尤其是各種顏色釉和某些老藝人的“絕活”,技術上歷來是很保守的,常常作為傳家寶留給子孫后代,有的傳子不傳女。我們就組織這些人參加研究工作,用黨的政策來感召,用生活保障來感化,使其沒有后顧之憂,充分調動了他們的積極性。從研究、試驗到組織專廠生產,我們都認真細致地做了工作,最后以建國瓷廠專門生產顏色釉,以藝術瓷廠、雕塑瓷廠專門生產藝術瓷。
過去的輝煌是寶貴的,但也有副作用,金字招牌常使一些人眼花繚亂,擋住雙眼,固步自封。要趕超康乾水平,有兩件事要辦,那就是:辦一所大學——陶瓷學院,組建研究機構——陶瓷研究所。這兩件事都需要上級支持,列入國家計劃,具體工作市里來做。首先就是報輕工業(yè)部和省輕工業(yè)廳批準。省委領導很重視,工業(yè)書記白棟材同志曾具體過問,派輕工業(yè)廳長韓禮和劉抗同志來景市聽匯報,幫助我們出主意,解決問題。輕工業(yè)部也幾次派人來幫助研究規(guī)劃,落實要辦的事。例如,陶研究所所需要的儀器(是我和謝谷初寫的訂單),就是由部批準訂貨的,俄語、日語翻譯也是我直接向部里要來的。
比較大的問題是師資,是人才問題。還有選址、儀器、測繪手段、資金等等,都不是那么容易解決。人員配備,大部分由市內負責,我們派了市委委員,市委辦公室負責人去陶研所當所長,我自己也兼任了陶瓷學院的院長。陶瓷學院副院長,管教育的是市里一貫做教育工作的專業(yè)人才,另一位是市教育局局長。還調了一位市委副書記去擔任陶瓷學院的黨委書記。同時,挑選了一批名家去講學,抽調了一批技術高的的工人去承擔實際操作,選派了一批技術高的工人去承擔實際操作,選派了一批管理人員去從事學院的建設和管理工作。市財政曾多次撥款建房子、買設備、購進圖書資料,可說是盡量滿足了需要。這樣,到1958年10月,陶瓷學院便正試開學了。
改進瓷用化工原料
改進瓷用化工原料及輔助材料的生產,對于趕超“康乾水平”有重要的意義。過去,飾瓷用金多屬本金,后來改用金水,但瓷用金水是從外國進口的,成本很高。如果自己能生產,就會大大降低成本。最早的試驗是在景德鎮(zhèn)瓷業(yè)公司(今稱陶銷)經理支持下,由魏忠漢、查鵬開始的。起初不穩(wěn)定,不牢固,經過長時間的研究和試驗,到1953年4月終于獲得成功。我曾多次去看望他們,對于試驗給予肯定和支持。國產金水試驗成功后,自產自用,每年需要大量黃金,我們把它列入計劃,報國家計委批準。這個問題的研究和突破,激發(fā)了各方面人才的研究、創(chuàng)新的積極性,緊跟著瓷用花紙也有很多改進和創(chuàng)新,瓷用顏料也能全部自己生產,于是成立了瓷用原料化工廠,因陋就簡地借了天主堂的老房子搞生產,后來與上海一家內遷的印刷廠合并,在東郊新建了現代化的廠子。匣缽的研究也有提高,由以前的燒幾次,提高到燒十幾次、幾十次。與此同時,幾種失傳的顏色釉也得到了恢復,形勢非常喜人。所有這些,都是科研、生產人員共同努力的結果。
為陶瓷美術家評職稱
在趕超“康乾水平”上,現有的老行家、老藝人起了突出的作用。建國以來,他們設計制作了一批批禮品瓷、國家用瓷、大飯店賓館用瓷,創(chuàng)造了國家級的精品,贏得了世界級的聲譽。然而,他們中的多數人沒什么學歷,沒有學位,有名氣而沒有級別。于是,我們決定為陶瓷美術家們評職稱,提高他們的地位。1959年9月,評出了第一批“家、師、員”(陶瓷美術家、設計師、設計員),其中,獲“陶瓷美術家”稱號的33人,獲“設計師”稱號的55名,獲“設計員”稱號的105名。在那物資供應十分困難的時期,黨和政府便明確作出規(guī)定,給他們以生活照顧,每月發(fā)給白糖、香煙等緊俏商品作補助,有的發(fā)工作服、技術津貼。吸收他們參加市內大的社會活動以擔高社會地位,有小汽車的單位規(guī)定為他們服務。由他們領頭組建創(chuàng)作室、試驗組,給以充分的時間和條件,不限數量,不趕任務,讓他們創(chuàng)造出高水平、高質量的新產品,從中選出代表性的作品送北京展出,送國家收藏,為祖國爭光。這項工作,在陶瓷界震動很大,他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社會地位會有這么高,會受到政府如此的重視,心情很激動,精神很振奮,早上班、晚下班是常事,離廠不遠的美工人員晚上還回到工廠去加班。大家都愿意貢獻自己一技之長,研究顏色釉的老藝人紛紛把秘方獻出來給公家,一些身懷絕技的老藝人也都帶了徒弟。這項工作也有一些人不理解,認為我們這樣做,是過高估計了他們的作用,脫離了工人群眾。“文革”中有人就把這算作我的一條罪狀,說這是搞“封資修”、“分化工人隊伍”等等,也使一些人受牽連,戴上了各種帽子。但是,就在“四人幫”打擊知識分子的艱難時刻,這些人還是喊“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面向國際大舞臺
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瓷業(yè)生產條件大有改觀,大專院校、科研機構、原材料基地等,陸續(xù)完備,人才也不斷得到了充實和提高,有老藝術家,有新培養(yǎng)出來的大學生,還有歸國留學生。這樣,我們就可以面向國際舞臺了。
在國家安排下,我們開始開展了國際技術合作。我們曾派出兩批專家分赴朝鮮、越南,幫助建陶瓷廠,從設計、生產過程到人員培訓全部負責;接待了阿爾巴尼亞和越南派來的20多人的實習任務;接受了輕工業(yè)部分配的同蘇聯和東歐國家交換科研項目和資料的任務;接待了好幾批國外專家來市參觀考察;接受了大量的高質、限期、配套的涉外用瓷制作任務。這些事,我們都把它當作大事來辦。制作涉外用瓷,產品質量要求高,投入的人力財力大,好的國家收購,次品不要,因而利潤不多,工廠不大愿做。工廠既要完成常年的生產任務,又要承制涉外瓷,確實是個負擔。有時市委要出面,召開緊急會議,進行政治動員。為了國家榮譽,工人們也都保質保量地按期完成了任務,所以,政治覺悟是很高的。瓷器在外交場合有重要作用,可以體現一個國家的文化藝術水平,增進相互了解。記得蘇聯客人說過:“景德鎮(zhèn)瓷器之多,是世界上無法比的。那么多品種,太好了,偉大、偉大!”。有的外國實習生說:“景德鎮(zhèn)是世界陶瓷工人向往的地方。要學的東西太多,學一輩子也學不完。景德鎮(zhèn)生產的瓷器,可擺地球好幾圈。你們的瓷器產品是齊全的,什么都有,不用求人。”當然,也有的外國專家考察后說:“你們工人經驗豐富,但設備不行,科學研究也沒有好好跟上去。”這些看法也是中肯的。
國家和省里的領導人,對景德鎮(zhèn)的評價也很客觀公正,有贊許,也有批評。認為,在涉外瓷上,還是景德鎮(zhèn)的好,特別是青花瓷,別的地方做不了。但是,還不能說超過歷史最好水平。邵式平省長曾設想,把景德鎮(zhèn)建成一個系列化的完整的現代化瓷都,并擔出要用科學手段搞好高精尖產品。我說宇宙瓷廠的名稱,就有這個含意。當時曾設想創(chuàng)造出新型的金屬陶瓷、耐高溫高壓的切削刀具瓷、不易破碎的鋼化瓷,還有航天需要的特種瓷等等。不過,這需要幾代人的不懈追求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