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德元年(1004年),一紙敕令從帝都開封傳遞到江西省東北部的昌南鎮,這個偏居一隅的小鎮因出產的瓷器光致茂美,深得宋真宗賞識,被賜名為“景德鎮”。
2004年,中國輕工業聯合會和中國陶瓷工業協會簽發的“中國瓷都”牌匾,再由京都而出,這次沒在江西停留,直奔嶺南而去,落戶潮州。
景德鎮度過了一個尷尬的建鎮千年盛典。
景德鎮是世界上唯一一座依靠一種產業維系生存十個世紀而沒有中斷的城市。這條高而平穩的發展曲線,在最近30年掉頭向下,打壓它的是“市場經濟”。上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市場化的沖擊讓以手工藝術瓷為主的景德鎮難以招架,原有的十大國營瓷場無可奈何地以破產結束了曾經的輝煌,產業形態化整為零。
已被掛起許多年的家庭作坊的小舢板,被再次投入“海”中已極不適應。景德鎮一年70%以上的瓷器是通過在外地擺地攤、展銷會等形式銷售出去的,這對于堅守著高端與榮耀的老手工藝人是一種折磨。
一批中生代陶藝家的思索、探索表明,陶藝取代傳統陶瓷制作,是景德鎮再造“瓷都”的可能路徑。
古鎮走到了谷底
1983年,《話說長江》在央視首播,第17回題為“瓷都景德鎮”,以帶有時代色彩的朗誦腔用“煙囪林立”來形容這座瓷都的繁庶。今天,“雕塑瓷廠”內仍保留著存世不多的兩根大煙囪。
它們都已廢棄,鉆進底座,是一個客廳大小的窯,目前用作倉庫,木架上擺放著盛黃酒的瓷瓶,笸籮里密密疊著各色瓷花朵。正在此處拍紀錄片的作家徐星興奮地摳著窯壁上的渣滓,“在這經過真火淬煉的歷史信物面前,一切藝術品都是浮云。帶一塊回去給心愛的女人,象征你對她的愛情。”
窯外工作室里的女工顯然不是送出這份禮物的合適對象。窯渣就是生產垃圾,她們專心致志地像包餛飩一樣把陶泥捏成一片花瓣,16個花瓣拼成一朵蓮花。這種直徑3厘米的蓮花,一天能做八九十個,每朵賣3元錢。收音機里正播放著評書,爐上坐著鐵壺,一名5歲的小女孩趴在木桌上看媽媽捏花,時光仿佛不在當下。
像這樣的陶瓷小作坊,景德鎮最多時有4000多家。它們主要是由十大國有瓷廠分生出來的。計劃經濟時代,國有陶瓷廠的產品大都由政府采購,景德鎮千年來一直主要為官方服務、靠官方訂貨生存的貢品文化便得以延續。這種方式的特點是不計成本地致力于工藝精研,而對市場調查、企業管理、成本控制這些市場經濟要素一無所知。
上世紀60~80年代,當時不到40萬人口的景德鎮市區號稱有8萬陶瓷工人,能在國有瓷廠謀一編制,像現在當公務員一樣光榮。
這份光榮的職業卻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逐漸枯萎。景德鎮仍只抱著藝術瓷,日用瓷的新進展幾乎是空白。與此同時,潮州、宜興、醴陵、唐山、佛山、淄博、德化、南海等陶瓷產區紛紛引入民營資本,根據市場需求生產適銷對路的產品,走上現代化企業之路。日用瓷器,如碗、碟、盤或者建筑用瓷磚,都不是景德鎮可以批量生產的,中國城鎮化進程中的馬賽克貼墻運動并沒有給景德鎮帶來好處。
還有一個被忽略的史實---從60年代開始,國家工業布局的大調整,將一批“三線”企業諸如897廠(現萬平電子)、昌河飛機(現昌河集團)等塞進了景德鎮,弱化了陶瓷在景德鎮的地位,使這座瓷都從彼時開始被動轉型。
工業布局調整、改革開放等全國一盤棋的頂層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干擾了景德鎮。景德鎮的窯火千年不滅,與其四面環山、交通極為不便關系很大,使其可以不受打擾地致力于生產。而且,這塊兵家不到之地,反而在每次北方兵亂時收留了大量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