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沒有“曼生十八式”, 陳鴻壽還能成為“西泠八家”中最受注目的人嗎?
這位錢塘才子在吏治方面的表現泛善可陳,多虧了他能倚仗才情躋身官場,曾經有“宰溧陽縣”的履歷,才會有太多的文章記述他屢棄政務于不顧,一頭扎進鄰近的蜀山,忘情于紫砂。顧景舟曾提及嘉慶、道光年間,宜興制壺名手有楊彭年、邵二泉、邵友蘭、潘緘雄等人,“就壺藝而言,友蘭、緘雄的技藝,當位列彭年之右,惟彭年與曼生之優相契遇,相得益彰”(顧景舟,《宜興紫砂壺藝概要》)。顧景舟曾經多次在文章中表示他對楊彭年壺藝的不欣賞,但他也承認,楊彭年因為助陳曼生(陳鴻壽號“曼生”)完成“曼生十八式”從設計到制作的過程,而“壺隨字貴,字隨壺傳”。
“他說得有道理,但與陳曼生合作是我高祖的福分。”
楊勤芳一邊這樣說,一邊吐了一口煙。出生于1951年的楊勤芳自稱楊彭年是他的“高祖”,但從年限上推論,200年前的楊彭年于他可能不僅僅是五世之隔,楊勤芳自己在一些場合對此也有點語焉不詳……但“楊彭年后裔”卻是不虛的。
楊勤芳告訴我們,所謂“曼生十八式”其實是一泛指。楊勤芳從他的書房里為我們找了本書,上面舉例說:
成書于1937年的《陽羨砂壺圖考》上卷《雅流篇》,對陳曼生題銘的8件傳器分別作了介紹,其中有“斗笠壺”、“合歡壺”、“包壺”、“井欄壺”、“方山壺”等6件,此外,還列舉了陳曼生親擬的貼切壺形的22條銘文,除第16條下無壺名外,其余21條均有壺名,其中有4件與前面的8件傳器中的壺名相同,這樣在這本圖考中,就為人們提供了26件不同的曼生壺壺形了。1963年春,上海發現了一本宣紙線裝《陶冶性靈》手稿,打開封面,左頁繪壺形20個,右頁錄壺名及銘文,最后一頁記曰:“楊生彭年作茗壺二種,小迂為之圖,頻迦曼生為之著銘如右。癸酉四月二日記”。癸酉是嘉慶十八年,即1813年,正是曼生在溧陽任官之時。
楊勤芳認為,陳曼生很可能手繪了一批紫砂壺樣,請楊彭年等人制作,這批壺樣究竟有多少種,現在還是一個謎,但應該不止18種。
業界公認“曼生十八式”開創了文人壺的先河,讓當時文人普遍熱衷的字畫金石敷陳其上,據說陳鴻壽自創“曼生十八式”的動機,就是不滿之前的紫砂壺器型沒有留出足夠的書畫題銘空間,這一傳聞與陳鴻壽的金石大家身份相符,應該不謬,以文人身段婀娜于紫砂壺之上,陳曼生是第一人。
讀陳曼生的壺銘,委實是一種享受。
比如在一井欄壺上,曼生題“汲井匪深,挈瓶匪小,式飲庶幾,永以為好”;在一扁壺壺身上題“止流水以怡心”;題一石瓢是“不肥而堅,是以永年”;而另一石瓢提梁則是“煮白石,泛綠云,一瓢細酌邀桐君”……我個人最喜歡的是他在一箬笠壺上的銘文,曰:“笠陰喝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
陳曼生的阿曼陀室有一中堂,“青山個個伸頭看,看我庵中吃苦茶”,如此境界,今人難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