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窯的窯址所在,原來被認為是在河南臨汝境內,但一直未能尋獲。五十年代初,陳萬里先生即曾發其嚆矢,六十年代初,我們也曾進行過窯址調查,均未發現典型的“汝窯”瓷片。1983年我再去臨汝深入考察,仍無滿意的結果。為了編寫《中國陶瓷史》,1977年與馮先銘同志赴豫南一帶調查古窯時,偶于寶豐縣大營鎮清涼寺(訛稱“青龍寺”)窯址附近拾得一片“汝窯”天青釉殘片。后經上海硅研所郭演儀同志化驗結果,與周仁先生二十年前對故宮所藏汝窯盤的化驗數據基本相符。為了提供大家共同探討,以期群策群力特別是在當地文物考古工作者們的合作下,早日解決這一懸之已久的疑團,特意在1985年鄭州舉行的‘中國古陶瓷年會’上,發表了一篇題為《鈞汝二窯摭遺》的論文摘要,分致出席年會的會員和單位代表。文中參考了《直隸汝州全寺》(清道光本)與《寶豐縣志》(清乾隆本)等歷史文獻,明確提出在寶豐青龍寺(清涼寺)所得天青釉殘片“雖是吉光片羽,然而連系文獻看來,未必不是尋覓汝窯窯址的一條有力線索。還需要作進一步的勘察。聯想定窯、邢窯之先后發現經過,也不妨打開思路,因為地理沿革多有變遷,這一點不必贅述。”
1986年9月我應日本東京大學名譽教授三上次男博士之邀赴日作專題講演時,曾在京都同志社大學就寶豐清涼寺汝窯問題,結合當地過去盛產瑪瑙與前人文獻所謂“汝窯瑪瑙為釉”的記載,進一步加以閘明。同年10月在西安舉行‘中國古陶瓷年會’時,亦有數篇論文引用了我的觀點。并且有人根據這一線索,在寶豐清涼寺附近征得一件“汝窯天青釉盤”,帶來會上請我與故宮專家及上海博物館專業人員鑒定無誤。從而再次肯定了寶豐清涼寺是汝窯窯址所在的判斷正確性。
為了尋求更多的論據和實物標本,今年重到寶豐、臨汝、魯山一帶進行宏觀與微觀的綜合考察?,F將多年的研究心得及最新的幾點收獲略述于后,以求教于博雅方家。
一、寶豐清涼寺“汝窯”產品的種類及其屬性
十年前的4月23日來到寶豐時正值細雨菲菲。而此次舊地重來又值一夜風雨乍晴,天時相似,人事已非。而且地貌變化極為懸殊。昔日印象中河溝兩岸堆積窯具、殘瓷高約一丈,斷斷續續長達三五百米之遙。其壯觀為個人所到河南許多窯址中所僅見,堪與河北曲陽的定窯窯址堆積場面相媲美。據當地文化館資料測估,其“總面積約50,000平方米。從清涼寺到韓莊的五華里面積上,瓷片、窯具堆積如丘,窯址交錯毗鄰,遺物相當豐富。據在清涼寺南河岸斷崖處測量,文化層厚度最多為12米,其中有三個小山包全為瓷片堆積層。”當時所得瓷片以白釉、黑釉、青釉、赭(醬)釉居多,其次為白地綠彩,白地繪黑花、白釉刻劃花(其中以白地劃水波紋和柳斗紋者較為特殊)、珍珠地劃花、黑釉凸白線、黑釉白口邊、黑釉剔花、黑釉印柳斗紋、黑釉劃米粒紋、青釉印花、青釉刻花、蛋青釉、綠釉、禍釉、宋三彩以及“汝窯”天青釉(一片)等不下二十種之多。器形則有杯、碗、盤、瓶、罐、枕、盒、壺,乃至棋子、器座、兒童玩具等。至今記憶猶新,大有如入寶山,目不暇接之感。
然而,此行卻已不見十年前的宏偉景象。只有偶爾出現的河邊少量的瓷片堆積,而兩岸多已犁為農田或建起房屋。僅能在田塍和道邊尋得一部分上述的瓷片,品種遠不及以前那般豐富多彩。但在個別器物上則有前所未見之物,如天藍釉、黃釉、青釉印柳斗紋、青地加白釉花、黑釉褐斑(鐵銹花),皆制作精美,獨具風格。尤其是黑釉瓷片中有的釉亮如漆,光可鑒人;有的還出現兔毫或油滴,而且胎質細白、薄如“黑定”。當地鄉民對此類完整器物頗為珍貴,傳說“放入食物數日不餿”。雖屬無稽之談,然而足見該窯技術之精不同于一般,以及其制品深受人民歡迎的程度。此外,還有一些別處罕見的作法,如里綠(釉下劃篦點紋)外黃釉、黑白外赭釉、青釉赭口邊、青釉鏤孔、白釉黑口邊等,亦為十年前在此地所未見。
特別值得重視的是,在河溝東岸一片農田約三百米的范圍內,便是出土有典型的“汝窯”瓷片之處。當時正值麥收期間,又逢陰雨連綿,雖仔細在田間搜尋所得青瓷百余片,而用放大鏡觀察具有所謂“氣泡寥若晨星”者不過數片,或為天青、粉青或為豆綠色,光澤內含并有細小開片,與十年前在附近所得者完全相符。其余大多數則為印花、刻花青瓷以及上述若干品種之物。結合昔日在此所得數百片中不過一片的比例看來,清涼寺可稱品類繁多、精粗具備,而其“供御”者不過區區之數。難怪昔人已有所謂“宋時汝磁已與商彝周盤同其珍重”的說法不為無因了。從它的質量來看,胎質堅細且薄,釉光瑩潤如玉。尤其是青瓷釉厚多有氣泡,這一點幾乎已成南北名窯如官、哥、龍泉和鈞窯等共有的特征。惟獨汝窯青瓷釉色既美且氣泡稀少,實為難能可貴。足以說明在配料加工和燒成方法上較之其它名窯尤勝一籌。因此孫灝詩中所稱“官哥配汝非汝儔,聲價當時壓定州”的贊語非過譽之談。
此次所得“汝窯”瓷片中,除在傳世品常見的天青、粉青釉色外,尚有豆青、豆綠釉色者,光澤較強而平滑如鏡,若非同出自一地,而且其它特征也相同,則很難令人相信為其同窯產品。故宮博物院以前沒收的一批“汝窯”瓷片內亦有類似之物,而長期未能取得一致意見。于今對比窯址所出實例似可消除疑慮。因為青瓷的燒成氣氛稍有變化即能導致釉調、釉色的差異,從而產生優劣成敗的結果。何況窯址殘存者多屬廢棄之物,有此等釉色不同者似亦不足為奇。另二片近似“鈞窯”的天青、灰青釉殘片,也具有類似前者的特征精彩非凡。以上這些無論從胎質、釉色乃至光澤看來,幾乎與龍泉窯、鈞窯精品難以區分,說明當時名窯制品往往有所雷同。尤其鈞、汝二窯比鄰接壤,礦脈相近,加以時尚風行,互相觀摩,因而在文物鑒定方面造成一定的困難。
關于汝窯的釉色多種多樣,在許之衡《飲流齋說瓷》中敘述比較全面。他說“汝窯在河南汝州,北宋時所創設也。土脈細潤,如銅體,有厚薄,汁水瑩潤。有銅骨無紋者,有銅骨魚子者,有棕眼隱若蟹爪紋者優佳。豆青、duan青之色居多,亦有天青、茶末等色……“所謂豆青、duan青、天青以及粉青等釉色現在當地所出汝窯瓷片內均已得見,惟“茶末”釉色尚未看到。但從燒制技術的角度想來,青瓷一旦過于氧化自然會出現黃褐之色。許氏當初所見是否即此種劣品仰或別有所指姑且存疑。
根據同一地點所得不同的多種瓷片來看,大部分是近似磁州窯或耀州窯的產品,而上述典型的“汝窯”瓷精致之作數量極少。由此推想,汝窯的屬性究應算作宮廷壟斷的“官窯”?還是屬于部分“供御”、“揀退方許出賣”即面向廣大群眾的“民窯”?對于這一問題我傾向于后者的性質。北方名窯如定窯、鈞窯、磁州窯、耀州窯等均曾在一定時期內曾向宮廷貢獻其精品,卻未損其民窯的根本屬性。又如南方著名的龍泉窯,據《雞肋篇》記述說“宣和中,制樣需索,益加工巧”,然而從未見有人將它列入“官窯”或冠以“官龍泉”之稱。至于早在三十年代國外即已出現而近幾年來國內甚為流行的“官汝”或“汝官”的名稱,我在《鈞汝二窯摭遺》一文內已明確表示不同意見。如果上述的看法能夠成立,則此問題自可迎刃而解,故不贅述。
二、臨汝境內的“汝窯”窯址究竟何在
由于歷來文獻和傳說多認為“汝窯”窯址是在河南臨汝縣,然而始終無人找見,故此形成長期懸而未決的謎團。加以最近有人根據上述公開的線索跑去寶豐清涼寺窯址拾得較多的“汝窯”瓷片,即大肆宣稱“中外陶瓷專家半個世紀多方尋覓的汝窯窯址,最近在河南省寶豐縣大營鎮清涼寺村發現。”并且認為“汝窯窯址長期未被發現,是因為人們把尋找范圍只局限于古汝州州治所在地,即現在的河南省臨汝縣。”因此哄動一時,甚至詡為“中國陶瓷史上的一大懸案了結”、“中國陶瓷史上的大事”云云。我讀到這些報導,首先是為汝窯窯址的發現又找到較多的物證并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論斷而高興。其瓷是對某些片面和夸張的說法,感到缺乏足夠的調查研究與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
據文獻記載,“古汝州”在唐宋時期曾先后包括梁縣、襄城、葉縣、郟縣、魯山、龍興(寶豐)、臨汝等縣在內。多年以來我國陶瓷考古工作者們不知耗費了多少苦心和勞動。例如陳萬里先生早在五十年代初期即曾到臨汝、寶豐、魯山一帶考察古窯,發表了《汝窯的我見》等具有開拓作用的重要論文。我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時與馮先銘同志于64年、77年兩次到臨汝、禹縣、郟縣、寶豐一帶考察汝窯和鈞窯,并且取得了上述一系列的成果。而地方從事陶瓷考古工作的許多同志們,也為此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獲得了無數的珍貴資料與經驗,發表了不少有參考價值的調查報告。這些有目共睹的事實,怎能說“是因為人們把尋找范圍只局限于古汝州州治所在地,即現在的河南省臨汝縣”呢?
按“河南汝州直隸州歷代統屬考”解釋“汝州”說“唐代于太宗初改郡為州,天寶初年改為‘臨汝郡’,乾元初年復為州。當時領有梁縣、葉縣、襄城、龍興、郟縣、魯山、臨汝等七縣。宋代汝州因近京輔,亦名‘輔州’,領有梁縣、葉縣、襄城、寶豐、魯山五縣。金代汝州領有梁縣、魯山、襄城、寶豐四縣。”(此處在宋金時期忽然不見臨汝之名。但在北宋人樂史的《太平寰宇記》內則記載說“龍興下有廢臨汝縣。”所謂“廢臨汝縣”即今日臨汝縣的臨汝鎮,故當時的龍興(即寶豐)縣應轄有今臨汝縣之大部。至于“臨汝縣”的名稱始自唐玄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屬汝州郡。天寶元年(公元742年)始更名為“臨汝郡”,屬河東道。后周顯德三年(公元956年)改臨汝縣為鎮,入梁縣。宋復為汝州。金、元時期仍為汝州。明洪武初,廢梁縣,并入汝州。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改為“直隸州”,領魯山、郟縣。十年(公元1474年)增領寶豐縣,十二年(公元1476年)增領伊陽(即今之汝陽)。清代仍為直隸州,領魯、寶、郟、伊四縣。民國二年(公元1913年)復改為臨汝縣。這便是所謂“古汝州州治所在地,即現在的河南臨汝縣”的一段歷史沿革。
此外,不妨再看看寶豐縣的歷史。按“龍興縣”之名始自唐中宗神龍元年(公元705年),曾名“中興縣”,寓唐室中興之意。天寶元年改屬臨汝郡。五代時期仍名龍興,隸汝州。宋熙寧五年(公元1072年)降為“龍興鎮”,歸魯山轄。元佑元年(公元086年)復為“龍興縣”,并置“青嶺鎮”(即今日清涼寺窯址所在的“大營鎮”)。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始改龍興縣為“寶豐縣”。
在《寶豐縣志》(清乾隆本)‘青嶺鎮’條內寫道:“《宋史、食貨志》”提轄京西礦治,此當政和初。因青嶺鎮界產瑪瑙,寶貨興發,蒙朝廷賜名“興寶鎮”。宣和二年以縣有冶鐵場故曰“寶豐”。
金代仍名寶豐,隸臨汝郡。元世祖至元三年(公元1265年)縣廢,改名“寶豐鎮”,歸梁縣,隸汝州。至明代初期,鎮亦廢去,地仍屬汝州。成化十年復置“寶豐縣”。明末曾一度改稱“寶州”,清代復名“寶豐縣”(17)。
另據寶豐縣大營鎮清涼寺村民告知,“大營鎮在1924年以前一直屬于臨汝縣。而且在1929~1931年間曾有大批古董商和官僚們到當地挖寶,將清涼寺窯址深翻多次,出土過不少完整器物”。而另一老農指告“地點就在那幾座墳墓附近”。結合前面文獻仔細想來,今日所謂“中外陶瓷專家半個多世紀多方尋覓的汝窯窯址,最近在河南省寶豐縣大營鎮清涼寺村發現”,其實正是以往文獻和傳說中的臨汝縣汝窯窯址“。如果明白這一段歷史沿革和地理變遷,自然對于原來人們多云臨汝縣尋覓汝窯之舉,不會感到大驚小怪或以五十步笑百步了。
總之,通過二十年來曲折迂迥、契而不舍的多次實地考察和文獻參考,至今雖已初步窺見其廬山真面目,但我覺得像這樣名鑠古今、馳譽中外的“汝窯”,對其研究仍然有待深入進行。例如它的上下年限、窯址范圍、燒制品種、胎釉特征,以及主要供應對象等許多問題,都還需要再作宏觀與微觀的比較研究和全面探討。即使在中外古陶瓷學界已非新鮮事物,而今只憑地面俯首可拾之物忽然放言“窯址發現”且是“一大懸案了結”,則恐未免言之尚早。因為畢竟還未經過正式的考古發掘。
三、汝窯的燒造歷史及其范疇
我們十年前調查寶豐清涼寺和韓莊一帶窯址時,曾聽到當地流行的一句民諺說“清涼寺到段店,一天進萬貫”。而今仍然如此盛傳不衰。并且連魯山段店的人們也是異口同聲一樣說法(只是有人將“萬貫”說成“萬萬”而已)。實際上這一帶窯址林立,北起上李莊、清涼寺、琉璃堂、張八橋、韓莊、外嶺、顧莊、魏莊、高莊、梁洼,南至段店分布甚廣,多已經過當地同志們作過詳細檢查并取得了大量的標本。結合個人兩次在清涼寺、韓莊窯址所得瓷片比較看來,無論數量、質量乃至品種和時限均難分軒輊。特別是此次在魯山文化館所藏段店窯址所出殘器中,有一件粉青釉“裹底支燒”的槐式方斗杯殘片,用30倍放大鏡觀察其釉內氣泡同樣具有“寥若晨星”的典型汝窯特征。雖然也屬于“吉光片羽”,但如連想當年在寶豐清涼寺所得一片汝窯天青釉殘片,竟然成為今日尋找汝窯窯址的重要線索一事,則恐對其重要意義同樣不可忽視。況且“魯山花瓷”早在唐代即已聞名于世,而自唐宋至清代一向屬于汝州。既然寶豐、臨汝都已列入“汝窯”的范疇,那么魯山的歸屬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了。
還記得二十年前當我們首次去臨汝、禹縣調查汝、鈞二窯時,曾在路過郟縣的道邊偶然發現不少唐代花瓷殘片。因而揭開了郟縣黃道窯花瓷及以后對魯山段店窯、禹縣萇莊窯乃至陜西耀州窯等花瓷研究的序幕。由于郟縣亦屬汝州范疇,因此在考慮廣義的“汝窯”歷史和品種時似應與“魯山花瓷”并列于唐代名品之內,同時也可暫視為汝窯的上限。
當時我們根據河南省文物工作隊曾調查過的臨汝12處窯址,重點考察了其中東溝、陳家莊、黃窯、石板河、蜈蚣山、陳溝、桃木溝、崗窯、嚴和店、軋花溝、下任村等11處。1983年重去臨汝嚴和店復查時,在縣文化館看到他們陳列的26處窯址出土瓷片。除上述的東溝、黃窯、桃木溝、陳溝、崗窯、嚴和店6處外,其余多為新的發現。計有班莊、焦村、何堂、葦子園、毛窩、波池、羅圈、棉花窯、大泉、大堰頭、龍王廟、吳家窯、大碗溝、大郭莊、齊溝、楊溝、唐溝、張溝、河東、王莊等窯址,所出瓷片多呈豆綠、天蘭類似鈞釉的色調。只有個別如焦村窯尚有白釉、白地繪黑花、白地刻劃花的品種。葦子園則全是印花青瓷。今年三到臨汝考察時,又在汝窯博物館所陳瓷片中見有不少新的發現。連同前面26處共有43處之多。新增古窯址有楊莊、東黎元、唐溝南、大堰溝、缸崗、窯洞、寺溝、宋庵、西何莊、上下瓦石橋蘭溝、羅圈寺、羅圈南、西河莊南、楊溝西、戴灣桐木溝、內鄉等,所出仍以豆綠、天蘭釉色居多。其中制作較精者以東溝、班莊、大泉、龍王、唐溝、大堰頭、岡窯、大郭莊、唐溝南窯址為最。而唐溝東一帶所出不但釉色精美,且有“裹足支燒”者,另一板沿盤素燒坯殘片,質地堅細薄如定器。上瓦石橋所出殘片內有一灰青釉下寫字跡可惜已不能辯識。內鄉所出宋三彩殘片,結合當地館藏數件宋三彩瓷枕看來,臨汝窯品種豐富多彩,更填補了以往知識上的不足。
根據該館對以上各處所作調查的時代統計,其中宋代窯址6處,宋元窯址11處,元代窯址23處。而元代以后的窯址和制品則未見到。連系三次考察所得標本看來,其下限亦是如此。
在《明會典》中曾有“宣德年間命鈞、磁兩州每年奉獻酒缸”的記載,而不提及汝窯,可見它到明代已經衰微。結合傳世的器皿果然也未見到此時之物。
當1977年去寶豐調查窯址時,曾聽到過民間傳聞所謂“洪水沒市”的說法,同時也有另一種傳說為“金兵入境”。今日仔細推敲這兩種傳說縱然是實,但未必會嘎然而止。因為在上述出土“汝窯”精品的麥田里仍散布有一些黑釉雞腿瓶殘片與黑釉凸白線瓷片。這些都是今日公認的金代常見的造型和裝飾特征。另在寶豐文化館藏品內還有當地出土的黑釉劃花甕和天蘭釉大碗,則是典型的元代制品。這種情況正如其它名窯(定窯、鈞窯等)一般。揆情度理最多只是“供御”的精品因王室南遷而停燒甚至技術失傳而已。
在《宋志補》督學孫灝詩中雖有所謂“窯空煙冷其奈何?野煤春生古原草。”的感慨,然而恐是暫時的停燒現象。至于汝窯的鼎盛時期大體可推測在宋元佑元年(公元1086年)至宣和末年(公元1125年),即哲宗、徽宗時期。因為從文獻上看,元佑元年曾將“龍興鎮”恢復為“龍興縣”,并置“青嶺鎮”(即今之“大營鎮”-----清涼寺“汝窯”所在地)。到宣和二年又‘“奉敕”改龍興縣為“寶豐縣”,歸汝州轄’。這說明它已得到皇帝的重視。而改名“寶豐”的原因是‘當政和初,因青嶺鎮界產瑪瑙,寶貨興發,蒙朝廷賜名“興寶鎮”。’似與所謂“以瑪瑙為釉”的汝窯瓷器的供御有一定的關系。宣和六年徐競出使高麗歸來所撰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內,曾提到“汝州新窯器”??梢姰敃r正在燒造并且成為青瓷的典范,所以他稱之為“新窯器”以此相比喻。以后“金兵入境”自然暫時停燒,隨同宋室的偏安江左,岌岌可危,汝窯御用精品當然也成為明日黃花,度過了它那四十年來的鼎盛春秋。然而,仍需要供應當地廣大群眾生活用瓷,即今日地面遺留的五光十色具有民間氣息的各種“粗器”。從歷史的長河來說,這些才是它的主流。盡管它曾曇花一現地在陶瓷史上留下了燦爛光輝的一頁,永遠值得人們珍視和寶藏。但在全面探索其歷史與范疇,公平衡量其成就和意義時,豈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果作為“汝州窯”的廣義解釋,則舉凡魯山、郟縣、臨汝、寶豐等數縣所產歷代精粗陶瓷器均應包括在內。正如邢窯之包括內丘、臨城兩縣所有窯址在內;越窯之包括上虞、余姚、寧波、乃至紹興、鄞縣、黃巖等多處窯址一般。因此,我現在有一個新的疑問及設想,即以往由于對汝窯的認識不一,從而缺乏比較認真的探討。往往將寶豐窯列入“耀州窯系”,臨汝窯則被分置于“耀州與鈞窯系”內,甚至對魯山窯、郟縣窯也只作為唐代“花瓷”產地而略提數筆,都反映出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我個人對此也限于所知而熟視無睹。于今隨同汝窯所在地及產品的相繼確認,則“寶豐窯”的名稱將置于何地?面臨汝窯、魯山窯、郟縣窯等究應歸屬于“汝窯系”抑或仍任其附屬于其它窯系?這些都有待于今后再作進一步的研究。初步意見是應該讓它們認祖歸宗,還其歷史的本來面目。也就是名正言順地稱作“汝窯”或“汝窯系”,如此方不悖乎情理,而且容易使人理解。